檐角残雪在巳时的阳光里融成水珠,“嗒嗒”砸在正厅的青石板上。王氏捏着蜜蜡佛珠的手越攥越紧,指腹将描金珠子磨出细碎的划痕,眼前摊着的三张纸条,每一张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第一张是翠儿回报的“参汤未动,药丸入炭盆”,纸上还沾着点黑色炭灰,是牵机引遇火后的残留;第二张是张嬷嬷查守夜杂役的供词,墨迹歪斜,写着“昨夜戌时,见晚晴院后窗有黑影闪过,似是带刀之人”;第三张最让她心惊——是从沈清歌房里扫出的银屑,旁侧小字注着“与梨花银簪磨损痕迹一致,簪头似有暗格”。
“夫人,”张嬷嬷垂首站在一旁,绛红色的棉袄衬得她脸色越发阴沉,“这沈清歌定是藏了猫腻!参汤不喝,还敢私藏带暗格的银簪,昨夜那黑影,说不定就是她勾来的帮手!”
王氏猛地将佛珠往桌上一掼,珠子滚落满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却压不住她声音里的狠厉:“帮手?我看是她背后的贵人!那日她穿的乌云锦披风,太医院的琉璃瓶,还有春桃‘恰巧’出去——这哪是巧合?分明是有人在背后给她撑着!”
她走到窗边,望着晚晴院的方向,眼底的阴鸷几乎要凝成冰:“前段时间她去清虚观,回来就敢在赏花宴上弹《梨花辞》;如今又敢如此行事——若不除了她,迟早要把我们和赵大人的生意都掀出来!”
张嬷嬷心头一跳,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夫人,可那贵人来历不明,万一……是京里的王公贵族?上次那披风,可是织造局专供的乌云锦,寻常官员都未必能拿到……”
“王公贵族又如何?”王氏冷笑一声,指尖划过博古架上的青釉梅瓶——瓶身还留着那日沈清歌碰倒的细微裂痕,“她若真有贵人撑腰,今日正好引出来!你去把‘黑鸦’的人找来,就说……沈清歌若要去西郊望雪亭还披风,让他们在半路‘伺候’,具体时间听我吩咐。”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别直接杀了,先废她一条胳膊,逼她喊救兵。若那贵人真来,正好看看是谁在跟我们作对;若不来……就说她‘意外’坠崖,连骨头都找不到!”
张嬷嬷眼睛一亮,连忙应下:“夫人英明!那黑鸦的人都是死士,出手干净,绝不会留下痕迹。只是……要不要跟赵大人通个气?毕竟沈清歌还查着西港的硝石……”
“不必!”王氏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赵大人那边正忙着上元节的事,别让这点小事扰了他。等解决了沈清歌,再把她房里的银簪、密信都搜出来,一把火烧了,永绝后患!”
她弯腰捡起一颗蜜蜡佛珠,指尖反复摩挲着:“你再去趟厨房,让翠儿盯着沈清歌,看她什么时候出门。若她敢带暗卫,就用‘迷烟’引开,务必让黑鸦的人得手。”
翌日,晚晴院里,沈清歌正对着铜镜整理衣襟。月白旧衫的领口沾着点梨花瓣,是方才整理母亲旧衣时蹭上的,她轻轻将花瓣拂去,指尖触到发间的梨花银簪——暗格里的密信被她用棉纸层层裹好,簪头梨花纹的缝隙里还藏着半粒解毒丹,是萧澈送来的“七星解毒丹”,能解百种迷药。
“小姐,真要去望雪亭?”春桃站在一旁提醒道“王氏肯定没安好心,昨夜暗卫还说,张嬷嬷去了城西的黑鸦馆,那可是专门做灭口生意的地方!”
沈清歌接过披风,指尖拂过磨损的袖口,这是母亲生前常穿的素色披风,虽旧却干净,正好掩去她腰间的暗袋——里面装着寒水石样本和福记货栈的暗门草图。
她回头对春桃笑了笑,眼底却没半分暖意:“不去,怎么引王氏出手?她想灭口,我偏要让她的人,把‘私通赵德海’的证据,送到靖王殿下手里。”
她从妆匣里取出一枚青铜哨子,塞进春桃手里——哨身刻着极小的梨花纹,是她和暗卫约定的信号:“我走后,你去后巷的老槐树旁等着,若听见三长两短的哨声,就把这哨子交给暗卫,让他们去报信。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春桃攥着哨子,指尖发颤:“小姐,我跟您一起去!万一……万一遇到危险,我还能帮您挡一下!”
“不行。”沈清歌按住她的手,语气坚定,“你得留在府里,盯着王氏的动静。若我三个时辰没回来,你就去靖王府,找萧澈殿下,把这个交给她。”她从颈间解下一个小巧的梨花扣,羊脂玉的质地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扣身刻着极细的纹路——正是开启西港密道的钥匙,“告诉殿下,密道暗门在福记货栈后院的老槐树下,按梨花扣的纹路转三圈,就能打开。”
春桃还想再说,院外忽然传来翠儿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殷勤:“大小姐,您要出门啊?夫人说今日雪后初晴,让奴婢陪您去望雪亭,也好有个照应。”
沈清歌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对着春桃使了个眼色,转身迎了出去。翠儿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放着两碟点心,眼神却像钩子似的,扫过她的腰间和发间:“大小姐这披风可真素净,望雪亭风大,奴婢给您带了暖手炉,路上能暖暖手。”
沈清歌接过暖手炉,指尖触到炉身的温度,却觉得刺骨的冷——这暖手炉的夹层里,定藏着迷烟。她故意露出怯懦的笑,拢了拢披风:“有劳翠儿姑娘了,只是望雪亭偏僻,你一个姑娘家,怕是会害怕。”
“大小姐说笑了,”翠儿笑得假极了,“奴婢跟着夫人走南闯北,什么地方没去过?快走吧,别让贵人等急了。”
两人沿着回廊往府外走,翠儿一路上东拉西扯,一会儿问“贵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一会儿又说“望雪亭的梨花该开了”,试图套话。沈清歌只含糊应答,目光却警惕地扫过两侧的阴影——她知道,黑鸦的人,定在暗处盯着。 出了沈府后门,便是一条狭窄的雪巷。巷口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残雪,风一吹,雪粒簌簌落下,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翠儿走到巷口,忽然停下脚步,捂着肚子道:“大小姐,奴婢突然肚子疼,得去旁边的茅厕,您先往前走,奴婢马上就来。”
沈清歌心里冷笑——来了。她点点头,故作担忧:“你快去吧,别着凉了。”
翠儿转身跑进巷旁的破屋,刚进去,就从门缝里对暗处比了个手势。沈清歌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咯吱咯吱”响得刺耳。 她猛地回头,只见三个黑衣人身形高大,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手里握着钢刀,刀身映着雪光,闪着致命的寒意。
沈清歌攥紧了袖中的梨花银簪,指尖触到暗格里的密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们是谁?敢拦沈府的人?”
另一个黑衣人上前一步,钢刀在手里转了个圈,“今日定要取你的命!!” 话音刚落,为首的黑衣人突然挥刀砍来!刀风凌厉,直逼沈清歌的脖颈,显然是想一击毙命。
沈清歌堪堪避开刀风,同时从袖中摸出三根银针,指尖一扬,“咻咻”飞出——银针淬了麻筋散,精准射向黑衣人的膝盖后弯!
“唔!”为首的黑衣人只觉膝盖一阵酸麻,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反应极快,反手一刀砍向沈清歌的腰侧,怒喝道:“找死!”
沈清歌不敢硬拼,转身就往巷外跑。她知道这条巷通往城西破庙,萧澈今日午时会在那里等她。她一边跑,一边从袖中摸出青铜哨子,放在唇边,吹了三长两短的哨声——这是给暗卫的信号,也是给萧澈的警示。
身后的黑衣人很快追了上来,钢刀砍在巷旁的墙上,溅起细碎的砖石,“砰砰”声在巷子里回荡,格外刺耳。沈清歌跑得飞快,月白旧衫的裙角扫过积雪,留下浅浅的印子,她故意往积雪深的地方跑,雪粒沾在黑衣人的靴底,让他们的脚步慢了几分。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为首的黑衣人怒吼着,从腰间摸出一把飞镖,对准沈清歌的后背掷去!飞镖带着破空声,直逼她的后心,沈清歌听见声响,猛地侧身,飞镖擦着她的披风飞过,钉在前面的老槐树上,镖尾还在微微颤抖。
她趁机加快脚步,跑出雪巷,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就是城西破庙,庙前的空地上,玄色的身影正立在那里,腰间佩着长剑,正是萧澈!
“殿下!”沈清歌大喊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澈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看见沈清歌身后追来的黑衣人,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冷光。他手腕一翻,长剑出鞘,剑刃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铮”鸣,对着为首的黑衣人直劈而去!
为首的黑衣人没想到会突然杀出一个人,慌忙举刀格挡。“当”的一声脆响,钢刀与长剑碰撞,火星四溅,黑衣人只觉手臂一阵发麻,钢刀差点脱手。
他抬头看清萧澈的衣着,瞳孔骤然收缩:“靖王殿下?!” “大胆狂徒,敢在京城刺杀朝廷命官之女!”萧澈的声音冷得像冰,长剑再次挥出,剑风凌厉,直逼黑衣人的咽喉,“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知道不是萧澈的对手,对着另外两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同时挥刀,想突围逃跑。
可萧澈的暗卫们,个个身手利落,很快就将三个黑衣人围了起来。 “束手就擒吧!”暗卫统领冷喝一声,手中长刀直指为首的黑衣人,“说,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的黑衣人咬着牙,梗着脖子不肯说话,突然猛地往钢刀上撞——想自尽灭口。萧澈早有防备,长剑一挑,挑飞了他的钢刀,同时左脚脚尖在他胸口轻轻一点,一股内力透入,瞬间封住了他的气血。
“想死?没那么容易!”萧澈的语气更冷,“把他们带下去,严加审问!”
暗卫们立刻上前,将三个黑衣人捆了个结实,押着往破庙走去。沈清歌看着他们的背影,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腿一软,差点摔倒。
萧澈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让她瞬间安定了不少。 “没事吧?”萧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目光扫过她的周身,“有没有受伤?”
沈清歌摇摇头,指尖触到他的手腕,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发抖:“多谢殿下出手相救。他们……是王氏派来的黑鸦死士,想杀我灭口,还想引出您。”
萧澈的眉峰皱得更紧,眼底的寒意更甚:“王氏果然够狠!竟敢在京城动用死士,看来她和赵德海的私盐生意,确实藏不住了。”
沈清歌从腰间的暗袋里取出密信,递给萧澈:“这是我从王氏卧房的暗格里找到的,上面写着西港福记货栈的硝石数量和炸码头的时间,还有守卫换班的名字。” 萧澈接过密信,展开一看,脸色越来越沉。密信上的字迹与赵德海之前的密信一模一样,末尾的“海”字印记清晰可见:“亥时三刻炸西港码头,硝石三百斤、炸药五十箱已藏于货栈地窖,暗门通漕运暗河,北疆船队会从暗河接应。”
“果然如此。”萧澈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赵德海不仅想炸码头,还想接应北疆叛军,这是通敌叛国!”
他抬头看向沈清歌,眼神里满是赞许:“若不是你冒险拿到这封密信,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计划这么周密。你放心,今日审出黑鸦死士的供词,明日我就进宫面圣,将他们的罪证一并呈上!”
她从发间取下梨花银簪,轻轻拧开簪头的暗格,取出里面的西港地形草图:“这是外祖父画的西港地形草图,上面标着密道的位置。明日我们可以按图索骥,找到福记货栈的地窖暗门,提前转移硝石,阻止他们炸码头。”
萧澈接过草图,仔细看了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好!明日我们兵分两路,我带暗卫去福记货栈,转移硝石;你去靖王府,整理医案和密信,准备面圣的证据。”
两人正说着,暗卫突然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锦盒:“殿下,沈小姐,这是从为首的黑衣人身上搜出来的,里面有封信。” 萧澈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王氏写给黑鸦首领的信,字迹潦草,却透着狠厉:“若沈清歌喊救兵,务必查清救兵身份,若发现救兵,就故意泄露‘西港硝石藏于枯井’的假消息,引他去枯井,再用炸药灭口。”
沈清歌的心跳骤然加速——王氏竟连萧澈都想杀! 萧澈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将信递给沈清歌:“王氏真是处心积虑!不过这也给了我们机会,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假装相信假消息,引赵德海的人露出破绽。”
而沈府正厅里,王氏正焦急地等着消息。张嬷嬷匆匆跑进来,脸色惨白:“夫人,不好了!黑鸦的人……失手了!沈清歌被靖王萧澈救了,三个死士都被擒了!”
王氏手里的蜜蜡佛珠“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博古架上,青釉梅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她的脸色白得像纸,眼神里满是恐惧,却很快被狠厉取代:“萧澈?果然是他!”
她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一颗蜜蜡佛珠,指尖反复摩挲着:“既然萧澈已经掺和进来,那就别怪我心狠!张嬷嬷,你去给赵大人送信,让他提前炸码头,亥时三刻改为亥时,再让北疆船队提前出发,务必在禁军到来前,把硝石和战马运走!”
张嬷嬷看着王氏阴鸷的脸,心里一阵发寒,却还是连忙应下,转身往外跑。王氏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沈清歌,萧澈,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赢吗?这盘棋,还没下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