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贵一听是来找他麻烦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惶恐。
他努力回想,昨日好像是在一狭道停留了片刻,至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在轿子里也未看见。
眼下长官既过来当面对质,想来是逃不掉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于是实话实说:“下官当时并未下轿,不太清楚事情原委,请程大人容下官找来同行书吏、衙役问询。”
闵贵让手下去喊书吏和知情的衙役过来问话。
不一会儿四人来到客厅,书吏一眼便望见昨日遇到的那个娘娘腔,惊了一跳,没想到他竟找到县衙来了。
四人给各位大人跪下,闵贵指了指无恒,问道:
“昨日来的路上你们可曾见过此人?”
“回大人,我们见过。他就是昨日拦路毛驴的主人。”
“他的驴是否被你们虐杀,还现场抛尸?他又是否掉入山崖,你们却见死不救?”
“回……回大人,昨日山路狭窄,他的驴子倒在地上,无法通行。下官多次让他挪驴,他却态度蛮横,拒不挪动,衙役不得已才拿鞭子抽赶。
没成想那老驴年迈,抽了几下便一命呜呼了。为了不耽误大人通行,我们只好将驴尸推入山下。
至于他掉入山崖,的确是自己不小心滑下去的,与我们无干。”
“九方公子,我这书吏所言是否属实?”闵贵问无恒。
无恒点了点头。
程彦说:“虽是实话,可他的驴也确实死于衙役之手,你们将驴尸抛野亦是违律;你们身为官差,见有人掉入山崖,却毫无怜悯之心,袖手旁观。你们的为官之道何在?济世之德何在?”
闵贵见程彦仍有责难之意,句句针对,有点小题大做,于是赶忙赔笑道:
“程大人息怒,不过是死了个牲口,我看九方公子也完好无恙地站在这里,想是没事。既然门人误杀牲畜,自当认罚。你们赶紧出去重新购买一只毛驴赔予九方公子。”
“闵大人,你是皇帝任命的钦差,代天子巡狩,更应该知法懂法,对下属官吏应严加教化。若钦差都罔顾法纪,如何还能查明天下不公之事呢?”我一脸正色地对闵贵说。
闵贵见我开口,立马态度端正了起来,连连点头,对我拱手道:
“李大人教训的是,昨日之事,确是下官失察,有督教不严之责。今后必谨记大人教诲,认真履职,不敢再误。”
看闵贵服软且同意赔偿牲口,程彦也就不再追究了。
他们买来一头健壮毛驴,交予无恒。
如今老驴换新驴,无恒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们便向王远和闵贵告辞,离开了县衙。
闵贵望着我们离去的背影,心中郁闷:这个程篁庵是翰林掌院,自己是三法司官员,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竟仗着品级高,越权管到自己头上,真是吃饱了撑的。
无奈官大一品压死人,闵贵自认倒霉,也没心思好好录囚了,随便翻了几个案子当天就离开了歙县。
北上返京的路途,车马劳顿。
这一日,我们一行人来到京郊的一条河滩边稍作休憩。
程彦从大车上下来,动作娴熟地将裘氅往脖子里又掖了掖,而后转过身,伸出手扶着我也下了车。
我抬眸望去,只见地上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残雪在日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林中的树木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不见,满地尽是枯枝败叶,一片萧索之景。
河里流淌着一层浅浅流水,部分已然冻上,冰面与流水相互交错,透着几分冬日独有的静谧。
皓先和陆阳从另一辆车里欢快地蹦跳下来。
他们大口呼气,那热气瞬间在面前凝成了一团团白雾,好似为这清冷的冬日添了几分活泼的气息。
不远处,九方无恒正拿着一根大萝卜,满脸笑意地喂着他的驴子。
那驴子吃得欢快,时不时还亲昵地蹭蹭无恒的手。
程彦见状,嘴角微微上扬,笑着打趣道:
“你这驴儿子还挺争气,竟真的一路从徽州走到了北京。你倒好,这一路净顾着伺候它了,倒把你主子撂在一边。”
“主子又说笑。这驴儿可有灵性了,我摸它,它便伸头过来,我若突然停下,它还会低下头往我手里钻。又不挑,给它啥都吃得香,好养着咧。”
“常言驴子脾气倔,等你什么时候挨它两踢,就不那么灵性了。”皓先在一旁忍不住插嘴,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调侃着无恒。
正巧此时从旁边行过来一队人马,领头是一个骑着马的年轻公公,后面跟着一辆大车和几个仆从。
年轻公公下马,走到大车窗边说:“父亲,这儿有个浅滩,咱们在这儿歇会儿吧。”
车把式拉开门帘,从里面下来一位老宦官,年轻公公搀扶着他下了车。
王陆阳望了望那位年轻公公,发现是个认识的熟人,于是连忙跑过去跟他打招呼:
“刘瑾,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你。”
刘瑾一看是王陆阳,也挺激动:“哎,敬夫,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陪掌院去徽州督学,刚回京,走到此处歇歇脚。”
“确是巧了,我陪父亲出宫办事回来。咱们同乡几个人可是有段日子没见着了。后年春闱,你一直在京备考吧?”
“嗯,我在京已快一年了。”
“好,等你高中进士,可要请我喝酒啊。”
“一定一定,呵呵……”
那老宦官也走了过来,问道:“瑾儿,这年轻人是谁啊?”
“他是我关中同乡王陆阳,字敬夫,陕西举人。”刘瑾说。
王陆阳知道刘瑾是宫中营造司太监刘顺收养的儿子,于是上前拱手施礼道:
“晚生王敬夫拜见刘公公。”
“免礼免礼,敬夫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可比你俊多了啊。”刘顺指了指刘瑾,笑着说。
他们三人又聊了几句,然后刘瑾就扶着刘顺上车离开了。
王陆阳一边往我们这边走,一边向刘瑾挥手告别。
程彦望着他们离去的车马,不屑地嘲讽道:
“我今儿也算开了眼,太监竟然还有儿子。”
“刘瑾是我同乡,他本姓谈,自小就被刘顺公公收养,所以改姓刘,一直在宫里做事。呵呵……他人挺好。”
王陆阳知道程彦从不与宫里的宦官往来,只好憨笑着打马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