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已过,春雷却迟迟未响。连日都是阴天,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黏稠的、饱含水汽的沉闷。风也停了,田野里的枯草和去年留下的稻茬都僵直地立着,纹丝不动。整个桃源村仿佛被罩在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玻璃罩子里,连平日里最喧闹的麻雀都失了声息,只偶尔从云层深处传来一两声闷雷般的、模糊的轰鸣。
这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令人屏息的寂静。
合作社的院子里,也异于往常的热闹。没有机器的轰鸣,没有人群的喧哗。林晚、福伯、大山叔,还有清溪村的周支书、柳林村的赵大姐,几个人静静地站在院中,围着一张摊开在石磨盘上的、墨迹未干的大幅图纸。
图纸上,用粗犷而清晰的线条,勾勒着桃源溪上游一段河道的改造示意图。哪里清淤,哪里加固,哪里铺设生态护坡,都用不同的符号标注得明明白白。这是王博士团队留下的最终设计方案,昨天才由水生从县里取回。
“这一段,是老河道最窄、弯最急的地方,”福伯用旱烟袋的铜锅头,轻轻点着图纸上的一处险弯,声音低沉而肃穆,“五三年、还有去年夏天那场大水,都是在这儿决的口子。先动这里,是打在蛇的七寸上。”
周支书凑近了些,眯着眼仔细看,手指顺着图纸上的红线移动:“这工程量不小啊。光清淤,就得动用挖机。这大家伙,怎么进山?路得先修整吧?”
“路要修,”大山叔接口道,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从公社那边的主路岔进来,到河边,大概有三里多的毛路,得拓宽,压实。这事儿,我已经跟村里几个壮劳力说好了,明天一早就动手。”
赵大姐的关注点则在别处:“施工队住哪儿?吃喝怎么解决?几十号人,不是小事。”
“工棚的材料已经订了,就搭在河滩那片高地上,离工地近,也安全。”林晚回答道,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图纸,仿佛要将每一道线条都刻进脑子里,“吃饭的事,我跟巧婶商量了,由合作社的食堂统一做,干净也方便。就是得辛苦几位婶子了。”
一阵风突然毫无征兆地卷地而起,吹得图纸哗啦作响,也带来了远处泥土的腥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众人都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要下雨了。”福伯喃喃道,深吸了一口烟,烟雾在凝滞的空气中久久不散,“春雨贵如油。下了雨,地软了,才好动土。”
这雨,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一声号令,等待着铁锹插入泥土的第一声脆响,等待着改变这片土地面貌的伟大工程,正式拉开序幕。
院门外,几个半大的孩子探头探脑,他们感觉到大人们凝重的气氛,不敢进来,只是好奇地张望着那张神秘的图纸,小声猜测着那上面画的是什么宝贝。
林晚走到院门口,看着孩子们清澈又充满好奇的眼睛,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她弯下腰,对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男孩说:“狗娃,知道那图上画的是什么吗?”
狗娃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画的是咱们村以后的河,”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力量,“画的是以后再也不用怕发大水的河。”
男孩似懂非懂,但看着林晚姐姐眼中闪烁的光芒,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风又大了些,云层翻滚得更厉害了。破土前的寂静,即将被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和随之而来的、热火朝天的劳动号子所打破。但在此刻,这份寂静却显得如此厚重,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