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的氛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张力。表面一切如常,婚礼筹备按部就班地进行,刘亦菲依旧每日试婚纱细节、敲定流程、与设计师沟通。但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一层看不见的薄雾,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感。
江瑾辰的书房成了绝对的禁区和指挥中心。他待在里面的时间明显变长,门虽然不再紧闭,但周铭进出频繁,神色总是凝重匆忙,偶尔还能听到压低的、语速极快的越洋电话会议声。餐桌上,他的手机震动频率高得惊人,往往一顿饭要吃吃停停,回复几条紧急信息。
刘亦菲体贴地不去打扰,甚至刻意放轻了在客厅活动的声响。她不再拉着他讨论婚礼的细枝末节,而是自己拿主意,或者通过周铭转达。她能感觉到,他正身处一场无声的战争,而她能提供的最大支持,就是维持后方的绝对稳定,不让他再分神。
这天深夜,刘亦菲被窗外隐约的雷声惊醒。冬夜惊雷,颇为罕见。她下意识伸手摸向旁边,床铺是空的,冰凉。
书房的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
她悄声下床,披上外套,轻轻推开书房门。
江瑾辰背对着门口,坐在巨大的电脑屏幕前。屏幕上不再是复杂的走势图,而是一份密密麻麻的人员名单和架构图,某些名字后面标着红色的问号或感叹号。他并没有在操作电脑,只是靠着椅背,左手无意识地按压着左边太阳穴,右手垂在身侧,指间夹着一支并未点燃的烟。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桌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透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孤寂。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烟草味和咖啡因的苦涩气息。
刘亦安的心轻轻揪了一下。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像一头暂时收敛了利爪、独自舔舐伤口的雄狮。
她轻轻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江瑾辰按压太阳穴的动作顿住,却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将指间的烟扔进了桌旁的垃圾桶,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吵醒你了?”
“打雷了。”刘亦菲走到他身边,目光掠过屏幕上那些令人心惊的红色标记,没有多问,只是将手轻轻搭在他紧绷的肩膀上。
指尖下的肌肉硬得像石头。
她开始用力,帮他揉按着僵硬的肩颈。她的手法并不专业,但带着十足的耐心和温柔。
江瑾辰的身体最初有些抗拒的僵硬,但很快,在她持续而轻柔的力道下,慢慢松弛下来。他闭上眼,向后靠进椅背,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很麻烦吗?”她低声问,声音揉碎在窗外的雨声中。
“……清理门户,总是最耗神。”他言简意赅,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背叛,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在他这里都是不可饶恕且效率低下的行为。
刘亦菲不再多问。她明白,这不仅仅是商业竞争,更是一场内部的刮骨疗毒。信任被撕裂的痛楚,远比外敌的攻击更令人心寒。
她的手指移到他太阳穴,轻柔地打圈。他额角的血管在她指尖下微微跳动。
“Robert那边……”他忽然开口,像是需要说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又像是在向她交代,“局势稳住了。停牌争取到了时间。”
“嗯。”她轻轻应着,指尖动作不停。
“泄露数据的人,找到了。”他又说,声音里淬着冰,“跟了对家十年以上的老臣子。”
刘亦菲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十年……那该是多么深的信任。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赌徒。输红了眼,被对家捏住了把柄。”江瑾辰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陈述,“人性经不起算计。”
简单的几个字,道尽了所有的肮脏与不堪。
书房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刘亦菲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手臂从后面环住他的肩膀。这是一个无声的拥抱,带着抚慰的力量。
江瑾辰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他只是抬起手,覆盖住她环在他身前的手背上。他的手心很烫。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在深夜的书房里,在雨声的包裹下,在屏幕冷光的映照里。像两艘在惊涛骇浪中暂时靠拢的船,彼此汲取着温暖和力量。
许久,江瑾辰拍了拍她的手背:“去睡吧。我很快就好。”
他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时的沉稳。
刘亦菲直起身,看着他依旧疲惫却重新凝聚起锐气的侧脸,知道最难的时刻已经过去。风暴仍未完全平息,但他已经重新握紧了舵盘。
“别太晚。”她轻声说,没有坚持留下。
“嗯。”
她转身离开,轻轻带上门。在门合上的最后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重新坐直了身体,目光锐利地投向了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起来,恢复了那个掌控一切的指挥官模样。
回到卧室,雷声已歇,只剩下细密的雨声敲打着玻璃。
刘亦菲躺在黑暗中,却毫无睡意。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太阳穴血管跳动的触感,和他手心滚烫的温度。
这场发生在她看不见处的战争,让她更清晰地触摸到了他世界的残酷与重量,也让她更深刻地理解了,他那份沉默背后的承担与孤独。
而她能做的,或许就是在他偶尔卸下盔甲、显露疲惫的那一刻,给他一个无声的拥抱,一杯温水,和一盏等他归家的灯。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散开,露出几颗疏朗的星子,微弱却坚定地闪烁着。
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