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玖曦垂眸望着陆知岁哭花的小脸,那双眼睛里还盛着未散的期待。
到了嘴边的“不确定”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地府的规矩本就驳杂如乱麻,谁也说不清轮回路上会撞上什么变数。
何况她对那些规矩本就一窍不通,又哪敢打包票说一定能轮回。
她只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陆知岁发颤的肩膀。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过去,像一捧暖泉漫过女孩紧绷的神经,算是无声的安慰。
正想着,她下意识看向小恶魔可能停留的方向,还没等开口询问。
小天的声音已在脑海里响起:【别问,问了他也不会说。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那地方的事,在整个灵界都是碰不得的禁忌。】
【这就是你们常说的“天机不可泄露”?】寒玖曦在心里无声传音。
【对。】小天的回答依旧简洁得没有多余字眼。
寒玖曦刚要抬步往旁侧挪一挪,阵法里的“陆知年”却倏地凑了上来。
眼睛瞪得溜圆,像藏着两颗亮晶晶的星子,巴巴地望着她:“你不愿做我媳妇儿,那我给你当儿子成不?”
睫毛上还栖着几星细碎的期待,像藏了桩天大的喜事,正欲说还休。
寒玖曦轻蹙起眉头,语气里裹着丝无奈的纵容:“你这小家伙,话倒真多。
况且,我连婚都没打算结,哪来的儿子?
快想想有什么话要跟你爷爷、爸爸说的,时间可不多了。”
听到这话,“陆知年”立刻垮下脸,摆出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嘴角撅得能稳稳挂住个油瓶儿。
他故意往前凑了凑,语气里裹着浓浓的撒娇意味。
尾音都带着点发颤的鼻音:“你好绝情呀……
我现在可后悔了,真觉得自己蠢透了,明明该有大好人生的。”
话里的懊恼像涨潮的海水般涌出来,瞬间冲淡了方才的嬉闹。
只剩下对生命的无尽惋惜,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每个人心上。
寒泽宸抬手看了眼腕表,表盘上的指针正不紧不慢地往前挪,每动一下都像敲在心上。
他又望向山下蜿蜒的路,眼神里的焦灼几乎要溢出来,像要望穿那片郁郁葱葱的树影。
寒玦宸抬手虚拍了拍“陆知年”的灵体,掌心穿过时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涟漪。
轻声劝道:“别想这些了,等会儿见了爷爷和爸爸,好好说几句话才是正经。”
“陆知年”吸了吸鼻子,重重点了点头,眼里的水汽却没散去,像蒙着层薄雾:“嗯。
舟舟,我要告诉爷爷,他窗台上种的兰花开了,紫盈盈的,可好看了,我在梦里瞧见的;
还要告诉爸爸,出去应酬别总喝那么多酒,伤胃……
记得他胃疼得半夜起来找药,我看着都难受……”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要把这辈子没说出口的话都在这半小时里倒干净。
那些话里裹着对爷爷的牵挂、对爸爸的叮嘱,对周遭每个人的关心。
唯独没提一句他的妈妈,像刻意避开了什么。
山间的风又起了,卷着草木的清气掠过。
吹得身后几棵老柏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倒数,为这短暂的相聚敲着节拍。
寒玖曦站在一旁,看着阵法里那个努力回忆着叮嘱的灵体。
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在微光里轻轻晃动,又看了看周围人或焦灼或不舍的神情。
忽然觉得,所谓的归途,或许不只是转身离开。
更是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了结的牵挂。
好好地留在原地,让活着的人带着这份念想继续走下去。
“小七,我真的后悔了,”陆知年走到寒玖曦身边,抬头看着她,这次他的眼中带着真切。
“可惜这世上,偏没有后悔药可买。”寒玖曦的声音里淬着点凉意。
像初秋的晨露落在草叶上,眼神淡了几分,像蒙着层薄冰,“人活一世,不管做什么选择,都得自己担着代价。”
“陆知年”却像没察觉她语气里的冷淡,反而往前又凑了凑,几乎是贴到阵法边缘。
眼睛亮得惊人:“那要不,你给我当嫂子?我刚问过哥哥了,他还没成婚呢!”
“噗嗤——”
一声没忍住的轻笑突然插进来,像颗石子打破了凝重的氛围。
云沐泽不知何时已站在寒玖曦身侧,与陆知岁并排。
此刻正一手捂着嘴努力憋笑,肩膀还在微微发颤,显然是把刚才的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陆知岁也一脸嫌弃地瞪着云沐泽,张了张嘴本想呵斥他不懂事。
可眼角余光瞥见寒玖曦脸上淡淡的冷漠,又瞧见堂哥眼里满溢的渴望。
忽然觉得让寒玖曦做自己的大堂嫂实在有些不实际——
大堂哥比寒玖曦大了快一轮了,怎么看都不太搭。
不过,可以给四堂哥说说,而且四堂哥和寒家兄弟关系也不错。
寒玖曦倏地转头看向云沐泽,眸光骤冷,像瞬间结了层薄冰。
语气里的寒意几乎要把空气冻住:“很好笑?”
“不不不,一点都不好笑!”云沐泽心头猛地一凛。
被她这瞬间迸发的气势压得往后缩了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连忙找补,“那啥,寒七小姐,我突然想起点急事,先去找你大哥了!”
说着,几乎是脚底抹油般转身就溜,背影都透着点仓促。
就在此时,大哥寒泽宸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急促:“来了来了。”
寒玖曦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山下,只见一行人正匆匆往山上赶。
黑压压的一片,为首的几个身影看着格外熟悉。
人群里还推着个轮椅,上面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正努力往前探着身子,像是急着要看清什么。
【这些人都不一般呀,瞧瞧身上的功德光……嘿,你爸爸也在里头呢。】
小天的声音在脑海里轻快地响起,带着点发现新事物的雀跃。
听着小天的话,寒玖曦没有刻意开启无双瞳。
“陆知年”的爸爸是市长,若真是个清廉正直的官,身上的功德光自然不会少。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家爸爸怎么也来了?
想着,她抬步走出“陆知年”的墓地范围,往山下迎去。
“要离开吗?”二哥寒玦宸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眉梢微蹙,眼里带着几分不放心。
刚下山的时候,妹妹塞给过他一张符纸,说是能让他短暂摸到陆知年的灵体。
当时他还半信半疑,没想到真的做到了,只是怕引起旁人注意。
没敢多停留,那点触感还残留在掌心,像场易碎的梦。
……
暮色山风咽柏声,
残魂将别意难平。
人间未语牵挂重,
漫向归途带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