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冰冷的白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照亮了房间中央简洁的谈判桌和两把对放的椅子。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精密电子设备特有的淡淡气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七神凛率先坐下,身姿笔挺,双手交叠置于桌面,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程式化的精准。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波动,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牢牢锁定了对面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铭兰。
“我的时间有限。”凛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您最好清楚地说明您来到基沃托斯的动机、目的以及具体计划。坦诚,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她的话语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指令,没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铭兰被这直白的审问打得措手不及,她慌忙坐下,双手在桌子下紧张地绞在一起:“那个……我……我不是……”她急于解释,脸颊因为急切而泛红,但话语却组织得凌乱不堪,眼神游移,不敢直视凛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凛没有给她整理思绪的时间。她的视线如同探针,细致地扫描着铭兰的每一丝细微反应,然后,话锋陡然一转,精准地刺向核心:
“你的‘教师’身份证明文件,制作工艺相当‘有趣’,并非出自联邦学生会认证的任何机构。”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却如同重磅炸弹,“更令人好奇的是,你似乎拥有与夏莱的Sensei同型号的终端——尽管,据报告显示,你的那一台已经严重损毁,无法启动。”
她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力瞬间倍增,虽然娇小的身躯在宽大的椅子里显得并不高大,但那气势却仿佛能将人彻底压垮。
“说!”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右手猛地拍在桌面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响,“你!到底是谁?!来自哪里?!”
这一拍,气势十足,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
然而,如果此刻夏老师在现场,他一定能看出些许端倪——凛那交叠的左手在桌下其实正无意识地抠着指甲(如果她有的话),她那看似雷霆万钧的拍桌动作,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声音响亮却并未真正损坏桌面分毫。这与其说是愤怒的爆发,不如说是一场精心计算、旨在攻破对方心理防线的“表演式”威慑。代理会长阁下,其实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雷霆震怒,她更擅长的是用绝对理性的逻辑和压力迫使对方屈服。
代理会长交叠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轻轻点了一下桌面。她收敛了那份刻意表现出来的雷霆之怒,但语气中的审视和压力并未减少分毫,只是变得更加冷静,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恐惧并不能成为隐瞒真相的理由,铭兰小姐。”凛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依旧冰冷,“你对基沃托斯的学生,持何种态度?”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铭兰内心某个不同的角落。她颤抖的肩膀微微停滞,抬起了头,松开了自己的手臂,坐了起来。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异常清晰:
“学生,她们每个人都值得我用生命去守护。她们是孩子,纯真 善良 这份美好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夺走,就因为我是大人,作为大人就应当挡在这群孩子们的前面!”
“因为她们都是…无比珍贵的宝贝啊!”
铭兰双手撑着桌面,猛地站了起来。这个动作打破了先前蜷缩防御的姿态,带来一种突兀的、甚至有些脆弱的坚定。在七神凛那双洞察一切的冰蓝色眼眸中,这一刻,铭兰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影,竟与她所熟知的那位总是从容不迫的夏Sensei的身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重叠——并非力量上的对等,而是某种内核的、关于“守护”意志的共鸣。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回应铭兰那终于冲破恐惧的、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宣言——
“权限已开启,欢迎您的到来,铭兰老师”
桌面上,那台一直安静放置、屏幕漆黑且带有明显破损痕迹的平板突然爆开一簇细小的、青白色的电火花,发出如同少女的声音。
与此同时,就在铭兰与凛之间的半空中,点点青色的光辉毫无征兆地凭空浮现,如同被无形之力汇聚的璀璨星尘。它们迅速旋转、凝聚,实质化——
最终,一张卡片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它的尺寸与形制,与夏莱Sensei所持有的那张象征权限与责任的“大人的卡片”惊人地相似。
然而,截然不同的是它的材质与气息。
而铭兰的这一张……它并非由任何已知的金属或复合材料制成。它更像是由无数颗细微的、青金石般闪耀着深邃而温润光辉的细小晶石紧密嵌合而成。卡片表面流淌着如水波般的光泽,散发着一种古老、沉静,却又带着淡淡悲伤与无比坚韧的气息。它不像是一件工具,更像是一件……遗物,或者说,某种认可与契约的实体化证明。
调查室内冰冷的白光似乎都无法完全掩盖它自身散发出的独特青辉,将那莹莹光点映照在铭兰苍白的脸上,也映入了七神凛骤然收缩的瞳孔之中。
死一般的寂静。
七神凛脸上那层冰冷的、公式化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张悬浮的、完全超出她数据库认知的青色晶石卡片上,交叠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她所有的计算、所有的推演、所有的审问技巧,在这一无法理解的超常现象面前,似乎都暂时失去了效用。
“……原来是这样吗?”凛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基调。
铭兰自己也怔住了,她看着那张悬浮的、仿佛回应了她内心决意的青色卡片,眼中充满了同样的茫然与难以置信。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它。
那青色的卡片仿佛有生命一般,轻轻飘落,恰好落入她的掌心。接触的瞬间,其上流淌的光辉微微亮了一瞬,随即缓缓内敛,仿佛与她建立起了一种无形的连接。
铭兰握住卡片,感受着那并非金属的、温润而奇特的触感,她眼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所取代——有确认,有悲伤,也有了一丝……底气?
她重新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位陷入震惊与沉默的代理会长,虽然眼眶依旧泛红,但声音却稳定了许多:
“现在……您愿意相信,我所说的‘守护’,并非空话了吗?”
调查室内的权力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倾斜。质疑依然存在,但凛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这一简单的定义了。
凛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第一次有些脱力地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她看着铭兰手中那枚流转着青辉、仿佛蕴藏着星辰与古老誓言的晶石卡片,又看了看桌上依旧偶尔窜出细小电火花的破损终端,冰封般的表情终于彻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震惊后的疲惫与……一丝无奈的释然。
“好吧,铭兰老师……”凛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脱的妥协,她甚至没有再用敬语“您”,“看来……常规的认知和规章,在您面前似乎需要暂时搁置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似乎正在快速重新评估眼前的一切。“欢迎来到夏莱。”这句话不再是冰冷的程序性欢迎,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您的……‘特殊’数据,我会稍后会上传到联邦理事会的学生公开网络。至于您……”
凛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依旧站着的铭兰身上。这一次,她的目光中少了许多审视和怀疑,多了几分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认可?她甚至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苦笑:“您已经用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初步证实了您的……‘身份’和立场。”
就在这气氛微妙转换的时刻,一个温和而带着些许调侃的声音从调查室门口传来: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三人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只见夏莱真正的Sensei正悠闲地靠在门框上,手里拎着一个印着不知名logo的纸袋,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饶有兴致地在瘫坐的凛、站着的铭兰以及桌上那还在冒烟的平板和铭兰手中崭新的晶石卡片之间来回扫视。
“还是说,”他笑着补充道,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房间里残留的紧张气息,“我来的正是时候?”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铭兰身上,举起手中的纸袋轻轻晃了晃,袋子发出窸窣的声响,浓郁的咖啡香气开始悄然驱散房间里的冰冷电子味。
“亲爱的‘新同事’,”夏老师语气轻快,带着十足的善意,“刚经历了一场‘热烈欢迎’,要不要来杯咖啡压压惊?特调拿铁,双倍糖浆,据说能有效缓解被联邦代理会长审问后的精神创伤哦?”
这突如其来的插科打诨,像是一道阳光猛地刺破了调查室内凝重压抑的余霾。
凛有些没好气地白了Sensei一眼,似乎责怪他的不合时宜,但紧绷的身体却明显放松了下来。
而铭兰,看着门口那笑容温和、仿佛能包容一切混乱的夏老师,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温润的青辉卡片,再嗅到那温暖真实的咖啡香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和奇异的安心感同时涌上心头。
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真正的、带着点茫然的红晕,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
“好……好的,谢谢您……夏老师。”
咖啡的香气,似乎预示着她在夏莱的生涯,将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