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疲惫如同深海的淤泥,将铭兰的意识拖向黑暗的最深处。然而,在这片本应是虚无的休憩之地,景象却陡然扭曲、变幻。
色彩……如同圣娅在梦魇碎片中呓语所描述的那样,以一种狂暴而不祥的方式在她“眼前”铺陈开来。
蔚蓝、明净的天空被浸染,化作一片令人心悸的、凝固血液般的猩红。七座巨大、扭曲的圣塔,并非矗立大地,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拔起,带着破碎的基座,倒悬于那片血色的天幕之上!塔身散发着浓郁的、仿佛能污染灵魂的黑色气息,如同七根楔入世界伤口的腐烂手指。
大地上,无数基沃托斯的学生在痛苦地哀嚎、挣扎。她们的光环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无助,仿佛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紧接着,画面猛地一切!
一具具……学生的“尸体”,如同被献祭的羔羊,被无形的丝线高悬于血红色的天穹之下。她们的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彻底的绝望与深入骨髓的麻木,仿佛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见证了超越理解的恐怖。那些曾经充满活力的脸庞,此刻如同破碎的玩偶,无声地控诉着某种极致的残酷。
“不……” 铭兰的意识在嘶吼,心脏如同被无数把冰冷的剃刀反复切割、凌迟,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剧痛。这些孩子……这些本该在阳光下欢笑、成长的学生……
天空,开始“下雨”了。
但那不是雨水。
是粘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血水!猩红的液滴淅淅沥沥,继而化作倾盆瀑布,浇灌着这片绝望的大地,将一切都染上触目惊心的红。
铭兰昏昏沉沉地在这片被血水浸泡的泥泞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碎裂的心脏上。冰冷的血水浸湿了她的裤脚,染红了她白色的西装(在梦境中依旧穿着),巨大的悲恸与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那漫天洒落的血雨,突兀地停了。
不,并非雨停,而是有一把伞,稳稳地撑在了她的头顶,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血水。
铭兰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她原本如新雪般纯净的发丝,此刻已被血水彻底浸透,黏腻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呈现出一种妖异而凄艳的暗红色。
而那个执伞之人……
并非她熟悉的任何人。
那是一个身影模糊、仿佛由无数流动的阴影与低语构筑而成的存在。祂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握着的伞骨似乎是某种苍白的未知骨骼,伞面则如同最深沉的夜空,点缀着不断生灭的、冰冷的光点。
铭兰认得祂……不,更准确地说,是她背后那神秘纹路的源头,是她那身“小军装”深处低语的回响,是她力量中那部分不可控、不可知的具象化。
不是“石姆”那个简单的代号所能概括。
祂是……神秘的化身。
祂没有面容,或者说,铭兰无法看清、无法理解祂的“面容”。但她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一道跨越了维度、带着古老、淡漠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兴趣”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血雨在伞沿外瓢泼,构成一片猩红的帘幕。伞下的空间,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神秘的化身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但铭兰却能清晰地“听”到,或者说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如同法则本身的低鸣:
“看啊……这便是‘色彩’浸染终末之景……”
“你所守护的……终将归于虚无……”
“而你……铭兰……你亦是‘我们’中的一抹……”
那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却比任何嘲讽或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铭兰染血的发丝滴落着暗红的液珠,她紫黑色的眼眸在极致的悲恸与这突如其来的“启示”中,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眼前这神秘的化身,看着伞外那片绝望的血色世界,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混杂着愤怒、不甘与某种冰冷明悟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积聚。
这个梦境,绝非简单的幻觉。
铭兰坐在冰冷的石椅上,听着那扭曲存在用粗糙的声音,描绘出一个让她脊背发凉的、属于“另一个她”的轨迹。
“你以为你的道路是唯一的吗?” 存在的低语仿佛带着无数平行时空的回响,“且看那万千可能性中的一隅……在那里,你的空降仓,不曾被那个叫白子的孩子发现。”
失落的苏醒: “你沉睡在沙海的废墟中,直至阿拜多斯在债务与绝望中彻底废校,那最后的喧嚣才将你惊醒。你醒来,面对的是一个已然失去的希望之地。”
无望的追寻: “你本能地前往夏莱,寻找那个本应成为你锚点的人——夏老师。但你找到的只有空荡的办公室和积尘的终端。他不知所踪,你的到来,无功而返。”
错误的相遇与通缉: “你转向联邦学生会,试图寻求答案与身份,却被那位忙碌的会长直接标记为‘不明危险分子’,全基沃托斯通缉。而就在你狼狈逃离时,你遇到了她——‘灾厄之狐’,狐坂若藻。”
(存在的声音在这里似乎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玩味)“至于为什么不是夏老师?很简单,在那个世界线,我们亲爱的夏老师,在若藻注意到他之前,就被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流弹……非常‘巧合’地炸晕了过去。他错过了与‘灾厄’的相遇,而你,铭兰,你独特的‘色彩’,却瞬间捕获了那只孤高狐狸的全部视线。她对你这迷途的、强大的、同样不被容纳的存在,一见钟情。”
身份的固化: “与若藻的同行,彻底坐实了你‘通缉犯’的身份。你们成了基沃托斯阴影之下的亡命鸳鸯。”
注定的失败与另类的家园: “你知晓‘剧情’,知道名为‘爱丽丝’的存在需要拯救。你尝试过,但在那个没有夏老师协调、你自身已是通缉犯的世界里,你的行动注定……无功而返,甚至可能加速了悲剧。”
mRZ学院的建立: “但你没有放弃。你带着若藻,以及那些追随她(以及后来追随你)的、同样游离于秩序之外的不良少女们,来到了阿拜多斯的边界。利用你身为‘土木系毕业生’的知识与能力,你在废墟之上,一砖一瓦地,建立起了一个据点,一个堡垒,一个……家。”
存在的石柱仿佛在模拟建筑的轮廓,“你们称之为‘mRZ学院’。一个不被联邦学生会承认,不被任何正统势力接纳,只属于你们这些‘边缘者’的,孤独而倔强的学院。你,成了那里唯一的、也是最初的‘老师’。”
存在的声音停顿,让这段平行世界的沉重故事在铭兰心中沉淀。
“看啊,” 它总结道,石柱构成的“身躯”微微倾向铭兰,“即便没有夏老师,你依然会走上与‘色彩’和‘混乱’纠缠的道路。若藻的爱,mRZ的建立,那是你在绝望中为自己、为他人开辟的‘容身之所’,但那本身,就是一种对现有秩序的‘色彩’性颠覆。那个世界的你,同样在引导着某种‘异常’,只是形式不同。”
“现在,你还能坚定地说,你与‘引导者’的身份……毫无关联吗?” 存在的质问直指核心,“每个世界的铭兰,其本质都在吸引并引导着某种超越常理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不过是表现得更直接罢了。你越是使用我的力量,越是深入地保护,你就越是在将你自己……推向那个命定的位置。”
铭兰坐在石椅上,染血的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石沿,指节泛白。平行世界的故事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她自身命运中某种令人恐惧的可能性。沉默,在血雨与低语中蔓延。
那扭曲存在的叙述并未停止,它将那个平行世界的终末图景,如同最残酷的史诗,烙印在铭兰的意识里。
烽火连天: “伊甸园条约,在没有夏老师斡旋的那个世界,成了真正的导火索。格黑娜与圣三一的矛盾彻底爆发,战火席卷基沃托斯。千禧年也在联邦学生会的号召下被迫卷入,整个世界陷入空前的混乱。”
沙漠方舟: “而你,铭兰,你知道沙漠中藏着一座传说般的‘方舟’。在若藻毫无保留的支持下,你们找到了它。”
mRZ的崛起与代价: “mRZ学院,在战火中不断吸纳着无家可归的学生,如同滚雪球般壮大。在你的谋划下,它甚至吞并了凯撒集团的大半产业,拥有了惊人的资源。但这股急速膨胀的力量,也终于引起了‘黑服’的注意。他向你抛出了橄榄枝——加入数秘会。为了mRZ的生存与发展,你……同意了。”
终局降临: “就在你以为能凭借方舟在乱世中保全一方净土时,‘色彩’的降临,伴随着那个世界夏老师的苏醒,到来了。敌人召来了真正的恐怖,七座倒悬的圣塔如同天罚之矛,自苍穹砸落!你启动了方舟,那是最后的希望。但‘色彩’……又岂会让你如愿?”
无名之王的现世与方舟危机: “无名众神的王,那难以名状的存在,降临了。方舟的系统被‘key’侵入,濒临崩溃,一切似乎都已注定终结。”
绝地反击与最终的欺骗: “可你还在争啊,为了那抹希望!你早就预料到爱丽丝会入侵方舟!你如此大规模地吸纳学生,不仅仅是为了庇护,更是为了这一刻——你指令mRZ的所有学生,她们的光环能量被你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引导、链接,化作一张前所未有的巨大防护网,强行切入了方舟的网络,暂时驱离了‘色彩’的侵蚀,使方舟得以恢复功能!”
存在的石柱发出低沉的摩擦声,仿佛在叹息,“但为了让方舟能够成功起航,你……欺骗了若藻。你哄骗她,让她先登上方舟,承诺自己随后就到。”
最后的断后与色彩的肉偶: “而你,则带领着一群自愿断后的学生,利用从黑服、巨匠、戈尔孔达那里交易换来的一切禁忌技术,全员……踏入了恐怖的、不可逆的异化形态。你们以自身为屏障,阻挡着‘色彩’的洪流。你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击退了夏老师化作的“普雷”的威胁,但你的灵魂,也在这极致的力量与污染下……彻底消散,最终成为了‘色彩’所操控的一具……空洞的肉偶。”
希望起航: “而那座承载着你所有挣扎、所有算计、所有牺牲与最后希望的方舟……则在你化为的肉偶那无意识的‘注视’下,挣脱了血色的大地,向着未知的星空,成功起航。”
叙述结束了。
梦境中一片死寂,唯有血雨落在伞面上的粘稠声响。
铭兰坐在石椅上,浑身冰冷。那个平行世界的自己,用尽了一切手段,背负了一切罪孽,最终走到了那般惨烈而悲壮的结局。她保护了方舟上的火种,却彻底迷失了自我,成为了敌人的一部分。
“看明白了吗?” 扭曲存在的低语将她从震撼中拉回,“这就是你的另一种可能性。挣扎、守护、牺牲……直至最终的‘同化’。你越是深入地对抗,越是激烈地燃烧,你与‘色彩’的界限就越是模糊。那个世界的你,以为自己在用敌人的手段对抗敌人,最终却成了敌人。”
“在这个世界,你有夏老师,你的道路看似不同。但本质呢?” 石柱构成的形体缓缓逼近,“你动用我的力量时,那漆黑的漩涡,那与基沃托斯格格不入的权柄……你真的认为,这与‘色彩’的力量,有本质的区别吗?”
“你问我另一位引导者是谁……现在,你还需要我给出第二个答案吗?”
铭兰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伞外那片依旧血红的天空,看着那倒悬的圣塔,看着那些高悬的、麻木的“尸体”。平行世界自己的终末,与眼前这片预兆般的景象,缓缓重叠。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伴随着深沉的绝望与明悟,席卷了她。
她,铭兰,既是守护者,也注定是……带来毁灭的“引导者”之一?
这个认知,比任何物理上的创伤,都更加刺痛灵魂。
那扭曲存在描绘的平行世界终末,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压在铭兰的灵魂上。那个她,算计、牺牲、背叛、异化,最终化为敌人,只为了换取一艘方舟的起航——一场惨烈到极致的、用自身存在换取的“胜利”。
沉默在血雨与低语中凝固。
然而,就在这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绝望氛围中,铭兰染血的唇角,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起了一抹弧度。那笑容带着无尽的疲惫,染着血与泪的咸涩,却有一种东西从未改变——那是淬炼于无数绝境之中,永不屈服的意志。
“我成功了一次……”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在这意识的空间中回荡,“这次……我也会成功。”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陈述,和最坚定的信念。无论前路是何等的黑暗与绝望,她选择的道路,就一定会走下去,直到……再次赢得胜利,无论代价为何。
那扭曲的存在,七十二根石柱仿佛都为之微微一顿。随即,那粗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敬重的语气:
“不愧是你……铭兰老师。您是一位伟大的人。无论在哪一个时间段,哪一个可能性之中。”
铭兰深吸一口气,尽管意识体感觉不到空气,但这动作代表着她要离开的决心。她看着这庞然的存在,说道:“我应该走了。我不希望……mRZ的结局,在这个世界出现第二次。”
她无法承受那样的牺牲再次上演,尤其不能是由她自己主导。
存在的声音平和下来,带着一种仿佛来自遥远星海的祝福:“这次……希望您也会成功。并非惨胜……而是……大胜而归。”
铭兰点了点头:“好。”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抽离这片血色空间的瞬间,她忽然停下,带着一丝最后的、或许是僭越的,开口问道:“在走之前……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吗?” 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她特有的、混合着自信与试探的意味:“我的精神……抗的住吧?”
那存在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无数叹息混合的笑声。
“当然,老师。” 它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不再是模糊的低语,而是仿佛由成千上万道年轻的、坚定的、乃至疯狂的声音汇聚而成的和声:
“我是……格黑娜所有学生的总和,也是在那终末之刻,与您一同战至最后的……学生们。”
铭兰的瞳孔,在那一刻,剧烈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
格黑娜……所有学生的……总和?!
那些她曾经教导过、对抗过、或许也曾庇护过的格黑娜学生们……她们的意志、她们的疯狂、她们的存在……汇聚成了眼前这尊古老而扭曲的存在?!
而且……在那个绝望的平行世界,最终陪伴那个“她”战至最后一刻,一同踏入恐怖形态的……也是“学生们”?!
这个真相,比任何关于“色彩”和“引导者”的预言,都更加震撼她的心灵!
然而,没等她消化这惊天动地的信息,没等她发出任何疑问——
嗡!
眼前的血色、石柱、伞、乃至那存在的低语,一切的一切,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瞬间扭曲、破碎、消散!
梦境,戛然而止。
现实世界的微光与消毒水的气味,重新涌入她的感知。
但那份最后的震撼,如同最深刻的烙印,与她苍白的面容和骤然睁开的、带着茫然与惊骇的紫黑色眼眸,一同留在了现实之中。
格黑娜……学生们……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