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的书房,与其说是办公场所,不如说是一座微型的工业展览馆。墙壁上镶嵌着复杂的黄铜管道,发出轻微的嘶嘶声,输送着不知名的气体或液体。巨大的齿轮浮雕作为装饰,在煤气灯的光芒下投下沉重的阴影。空气中混杂着上等雪茄、陈旧羊皮纸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机械润滑油的金属气味。
奥布里总督站在他那张巨大的、带有复杂操纵杆和仪表盘的“动力座椅”前,肥胖的身体紧绷着,试图维持住帝国总督应有的威严,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和不断扫向书房大门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惶与不安。
当书房那厚重的橡木门被无声地推开,林枫和苏婉晴走进来时,奥布里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没有卫兵通报,没有脚步声,他们就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这里。那位东方男子眼神平静深邃,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他身旁的女士容颜绝丽,气质空灵,与这间充满金属与机油气息的房间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你们……就是林枫和苏婉晴?”奥布里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干涩,“你们可知,擅闯总督府是何等重罪?!”
林枫没有理会这色厉内荏的质问,他的目光扫过书房内的陈设,最后落在奥布里那张布满细密汗珠的胖脸上。
“总督阁下,我们为何而来,你心中应该已有猜测。”林枫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铁卫军营的骚动,城门口聚集的民众,还有……你桌上那份关于士兵‘关节损伤’的报告。”
奥布里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下意识地想用手遮住桌上那份摊开的文件。
“这与你们无关!帝国的事务,轮不到两个来历不明的旅人插手!”他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
“无关?”苏婉晴上前一步,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直指核心的力量,“当帝国赖以运转的‘工业之血’正在悄然毒害它的子民,无论是人类士兵还是兽人工匠,当这座城市的根基正在从内部锈蚀,这还只是帝国的事务吗?”
林枫没有给奥布里反驳的机会,他直接摊开手掌,露出了莉亚带来的那一小包灰白色粉末。
“此物,取自中央净水厂第三过滤车间的冷凝回水管线。”林枫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撞击,“它,就是导致‘锈蚀病’的元凶,是让铁卫失去力量,让兽人在痛苦中哀嚎的根源。”
奥布里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那包粉末,肥胖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他当然知道净水厂添加了什么!那是工程师协会为了最大化过滤效率和稳定蒸汽核心压力而推荐的“星尘催化剂”!协会信誓旦旦地保证其绝对安全,甚至能“优化”水质!
“胡……胡说八道!”奥布里尖声反驳,但声音已经失去了底气,“这是帝国最高级的净水材料!有工程师协会的安全认证!”
“安全认证?”林枫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认证可曾告诉阁下,这种‘星尘’中的惰性金属残留,会随着水流侵入生灵体内,淤塞生命元气,侵蚀骨骼关节?认证可曾告诉阁下,它在‘锈蚀谷’堆积的残渣,已经让那片土地化为死域?”
他每说一句,奥布里的脸色就苍白一分。锈蚀谷的情况,他略有耳闻,但一直以为是工业废料的正常污染,从未与城内的疾病联系起来。
“阁下可以不信我们。”林枫收起粉末,语气转冷,“但你无法忽视铁卫军营里那些正在失去战斗力的士兵,无法忽视城外即将因绝望而爆发的兽人部落,更无法忽视……事实。”
他话音未落,手指再次轻轻一弹。
奥布里只觉得眼前一花,书房一侧墙壁上那面巨大的、由无数细小齿轮和透镜构成的“城市监控镜阵”突然自行运转起来!镜面上光影流转,不再是平日里显示的交通要道或广场景象,而是迅速切换——
画面之一是铁卫军营的医务室,几名卸下盔甲的士兵正痛苦地揉着膝盖和手腕,军医在一旁束手无策;
画面之二是贫民区的兽人棚户,一个年轻的狼人母亲抱着因“锈蚀病”而关节变形、奄奄一息的孩子无声哭泣;
画面之三是锈蚀谷那一片死寂的灰白,以及山谷边缘隐约可见的、正在集结的兽人部落战士的身影……
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匕首,一刀刀刺在奥布里的心上。他赖以维持统治的武力正在瓦解,城市的稳定即将崩溃,而这一切的根源,竟来自于他引以为傲的、代表着帝国先进技术的净水系统!
“不……这不可能……”奥布里瘫坐在他的动力座椅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冷汗浸透了他华贵的总督礼服。
“真相就在眼前。”林枫的声音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继续掩盖真相,动用武力镇压所有质疑者。后果是铁卫军团从内部崩溃,兽人部落大规模暴动,铁炉堡陷入血与火,而你,奥布里总督,将成为帝国史上最失败的替罪羊。”
奥布里面无人色,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第二条,”林枫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立刻成立由帝国官员、铁卫代表、兽人长老以及……我们,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公开彻查净水厂,禁用‘星尘催化剂’,公布真相,全力救治受害者,并寻求与兽人部落的和解。”
“这条路,或许会暂时动摇你的权威,会让帝国工程师协会颜面扫地,但能保住铁炉堡,保住绝大多数人的生命,也能为你自己……争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林枫给出了选择。一个通向毁灭,一个通向救赎,尽管后者布满荆棘。
奥布里总督瘫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内心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斗争。帝国的面子,个人的权位,与一座城市乃至无数生命的存亡,孰轻孰重?
书房内只剩下黄铜管道嘶嘶的声响,以及总督粗重的喘息。
良久,奥布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林枫和苏婉晴,声音沙哑而疲惫:
“调查组……需要如何组建?”
摊牌的时刻已经过去,选择的时刻,已然来临。铁炉堡的命运天平,随着总督这一句问话,开始向着未知但充满希望的方向,微微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