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重新变回那个巨大的、喧嚣的、按部就班的精密机器。晨高峰的地铁里挤满了睡眼惺忪、表情麻木的上班族,空气混浊,弥漫着廉价香水、早餐包子和疲惫汗液混合的味道。
凌皓站在拥挤的车厢角落,身体随着列车行进微微晃动。他闭目养神,实则灵觉如同细微的雷达,扫描着周围。他能“听”到身边那个西装男内心对KpI的焦虑,能“嗅”到斜前方女孩失恋后残留的悲伤气息,也能隐约感知到脚下深处地铁隧道里那些无意识徘徊的、极其淡薄的游魂能量——这些都是城市庞大负面情绪洪流的一部分,寻常无害,却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
他需要尽快摆脱这种朝九晚五、困于方寸格间的状态。力量的恢复和觉醒,需要资源,需要空间,更需要时间去挖掘那百世轮回的真相,而不是浪费在无意义的报表和通勤上。经济独立,是第一步。但他不能再用普通人的方式。
列车到站,人流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凌皓随着人潮走向出口,经过一个连接商业街的地下水道出口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浑浊水中的一滴清油,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那能量并非阴邪,也非生魂,而是一种……沉淀了漫长岁月、蕴含着某种温和却坚韧精神力量的波动,带着香火熏陶后的宁和感,但又掺杂了一丝流离失所、蒙尘已久的不甘。
来源是……旁边那个通往古玩城方向的岔道口。
凌皓略一沉吟,改变了方向,逆着上班的人流,走向那条相对冷清些的地下通道。通道两旁多是些卖廉价饰品、手机贴膜的小摊,唯有一个角落,围着一小圈人,似乎发生了争执。
“老东西!没钱就别摸!摸脏了你赔得起吗?”一个尖利的嗓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市侩和鄙夷。
凌皓走近,看到一个穿着皱巴巴旧中山装、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者,正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古玩摊主推搡着。老者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旧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背脊挺得笔直,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清亮而固执,透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儒雅和执拗。
“此物非你所有,乃是赃物!是你们这些蠹虫从庙里偷出来的!老夫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老者声音洪亮,带着读书人的拗怒,但气息明显有些不稳。
“放屁!什么赃物?这是老子真金白银收来的!你说是庙里的就是庙里的?证据呢?再胡搅蛮缠,信不信我报警抓你!”摊主唾沫横飞,伸手就要去抢老者怀里的东西。
周围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
凌皓的目光却越过争执的两人,落在了老者怀中那旧布包裹上。
就是它!
那股奇特的、沉淀着岁月与信仰力量的波动,正从包裹内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虽然被俗布包裹,却如同暗夜中的明珠,逃不过他的感知。而且,他能感觉到,那物件上的能量正在缓慢流逝,如同一个生命力即将耗尽的老者,若再无人识得,不久后便会灵性尽失,沦为凡物。
更让凌皓注意的是,这老者看似普通,但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极淡的、与那物件同源的气息,并非修行者,更像是长期守护、接触而沾染上的。而且,老者体内气血亏空得厉害,五脏皆有暗伤,尤其是肺部,显然已是沉疴缠身,时日无多。
“报警?好啊!正好让青天大老爷来看看,你们这些倒卖文物的蛀虫!”老者气得浑身发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红。
摊主见状,更是有恃无恐,冷笑着一把抓住包裹的一角,用力拉扯!
“放手!”老者拼死护住,眼看就要被拽倒。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搭在了摊主那粗壮的手腕上。
动作看似随意,摊主却感觉手腕像是被一道冰冷的铁箍钳住,剧痛之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力道。
“谁他妈……”摊主怒骂着转头,对上了一双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
凌皓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的寒意和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常年混迹市井、惯会看人下菜碟的摊主心里猛地一突,后面骂人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光天化日,强抢东西?”凌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他污蔑我!还想抢我的货!”摊主气势弱了几分,挣了一下手腕,却没挣脱,那冰冷的手指仿佛焊在他手上。
凌皓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那喘着粗气、惊疑不定的老者,语气放缓了些许:“老先生,您说此物是庙里失窃的,可有凭证?”
老者见有人主持公道,稍微顺了口气,警惕地看了摊主一眼,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凌皓。凌皓身上那股冷冽的气质让他有些迟疑,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澈,并无恶意。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揭开旧布一角。
里面露出的,是一截暗紫色的木质手臂雕像,雕刻的似乎是某位罗汉或护法天神的小臂,肌肉虬结,充满力量感,手指捏着一个玄妙的法印。木质细腻温润,包浆厚实,虽然沾染了些许尘泥,但依然能感受到其不凡的雕工和岁月沉淀的韵味。最重要的是,那截木雕之上,萦绕着浓郁的、令人心静的宁和之气,与摊位上其他那些散发着浮躁贼光或死气的“古董”截然不同。
“这是离此地百里外,青霞山枯荣寺历代供奉的‘金刚持’罗汉像的一部分!”老者痛心疾首地说,“半月前寺庙失窃,这罗汉像的手臂不翼而飞!老夫曾是寺中居士,岂会认错?这上面的香火气、这雕工韵味,绝非赝品!定是这伙贼人盗出,流转到此!”
那摊主脸色变幻,眼神闪烁,显然老者所言非虚,但他嘴上依旧强硬:“胡说八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有鉴定证书吗?有发票吗?”
凌皓松开了摊主的手腕,摊主立刻缩回手,揉着发青的手腕,敢怒不敢言。
“此物,你多少钱收的?”凌皓问摊主。
摊主眼珠一转,伸出五根手指:“五……五千!我可是花了真金白银的!”
凌皓看向老者。老者立刻道:“此乃无价之宝!岂是铜臭可以衡量!老夫愿倾尽所有赎回!”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是些零散的钞票,加起来恐怕不到一千块,还有一枚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银戒指。
摊主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凌皓沉默了一下。他身上的钱也不多,工资刚发,除去房租水电所剩无几。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截木雕内蕴藏的能量,虽然正在流失,但其本质极高,对于需要稳定心神、辅助修炼的人来说,是无价之宝。而且,了结此事,或许能结个善缘。
他目光扫过摊位,忽然落在角落里一个蒙着厚厚灰尘、拳头大小、毫不起眼的黑铁秤砣上。那秤砣看似普通,但他的灵觉却感知到其内部蕴含着一丝极其隐晦、却异常沉凝稳固的“金”性气息,对于平衡他体内略显阴寒的忘川之力,或许有奇效。
“五千,可以。”凌皓开口,在摊主惊喜和老者惊愕的目光中,话锋一转,“但要加上那个。”他指向那个黑铁秤砣。
摊主一愣,看傻子一样看着凌皓:“那破玩意儿?抵债都没人要,你要就拿去!”他生怕凌皓反悔,立刻将那木雕手臂和黑铁秤砣一起塞给凌皓,然后迫不及待地接过凌皓点出的五千现金,揣进兜里,脸上笑开了花,仿佛占了天大便宜。
老者急了:“小伙子!这……这如何使得!这钱……”
凌皓将木雕手臂递给老者:“物归原主。”
老者颤抖着接过失而复得的罗汉手臂,老泪纵横,对着凌皓就要鞠躬:“多谢先生!多谢先生!这钱……老夫一定想办法还你!”
“不必。”凌皓扶住他,“举手之劳。老先生还是尽快将此物送回寺庙为好,以免再生枝节。”
老者连连点头,千恩万谢,抱着包裹匆匆走了。
凌皓则拿起那个沉甸甸的黑铁秤砣,指尖传来一丝奇特的温润感,体内的忘川之力似乎都运转得顺畅了一丝。他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他正准备离开,那个摊主却凑了过来,脸上带着谄媚又好奇的笑:“哥们,眼力可以啊?那黑疙瘩难道是个宝贝?哪个朝代的?”
凌皓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摊主也不尴尬,压低声音道:“哥们,我看你不是一般人。我这儿还有些刚收来的‘生坑货’,有点邪性,压手,不敢轻易出手,你要不要看看?价格好商量!”
凌皓心中一动。所谓“生坑货”,即直接从古墓中盗掘出土、未经任何处理的文物,往往带有极强的阴煞死气,寻常人接触轻则倒霉,重则大病,但对他而言,或许能从中提炼出一些特殊的东西,或用于修炼,或……另作他用。
这,或许就是个契机。
他停下脚步,看向那摊主,眼神深邃:“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