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
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所有声音都被更宏大的存在所吸收、掩盖。
“希望号”残破的舰体静静悬浮在太阳系边缘的虚空中,像一头搁浅的巨鲸。舰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左翼扭曲变形,引擎喷口黯淡无光,只有几处应急灯还在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如同垂死者的脉搏。
舰桥内,烟尘弥漫,烧焦的电路板和熔化的金属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主屏幕碎裂了大半,仅存的部分闪烁着紊乱的雪花和错误代码。重力模拟系统失效,细小的碎片和凝结的血珠悬浮在空中。
林枫被固定在严重变形的指挥官座椅上,作战服多处破损,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肤和凝固的血痂。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方才那场引爆敌舰能量核心的豪赌,虽然成功,但“希望号”在爆炸冲击波中遭受的创伤远超预估,连带着他自身也受到了严重的内外震荡和能量反噬。
他体内,那枚圆满的“道种”此刻光芒黯淡,旋转缓慢,清辉不再流转,反而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烬。强行催发“无极道域”至微观洞察的极致,又承受了近乎舰毁人亡的冲击,即便是他已臻圆满的境界,也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系……统……” 断断续续的电子音从破损的通讯器中传出,夹杂着强烈的电流干扰声,“……严……重……损……毁……生……命……维……持……系……统……功……能……衰……减……”
是Λ序列,它的核心运算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声音变得断续而扭曲。
林枫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视线模糊,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他尝试调动一丝神念,却感觉识海如同被撕裂般剧痛,精神力近乎枯竭。
“……推……进……系……统……离……线……能……源……储……备……百……分……之……八……”
“……无……法……主……动……联……络……堡……垒……”
Λ序列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
能源即将耗尽,动力丧失,通讯中断,舰体濒临解体。他们被困在了太阳系的边缘,距离家园看似不远,却已是咫尺天涯。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宇宙深寒,悄然渗透。难道历经艰险,带回至关重要的情报,最终却要无声无息地陨落在这冰冷的虚空之中?
不!
林枫猛地咬紧牙关,齿缝间渗出血丝,剧烈的疼痛反而刺激了他近乎涣散的意识。他不能死在这里!地球需要他带回去的情报!“巡天者号”的记录,“归墟洪流”背后的“寂灭之主”,这些信息关乎整个文明的存亡!
他尝试挪动手指,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刺痛和肌肉撕裂般的反抗。他摒弃了对剧痛的感知,将全部残存的意志力集中起来,如同在狂风暴雨中守护最后一点星火。
“无极”……包容……
他不再试图去对抗伤痛,去驱散虚弱,而是以残存的意念,引导着那近乎熄灭的“道种”,去包容这濒死的状态,去理解这极致的“虚”与“弱”。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
古老的经文在心间流淌,不再是简单的文字,而是化作了对存在本质的感悟。生与死,强与弱,有与无,皆是“道”之两面,皆是“无极”所容。
在这绝对的寂静与濒死的边缘,他那圆满的“道心”反而剔除了所有杂念,变得前所未有的澄澈。
他不再试图“恢复”,而是开始“倾听”。倾听自身破碎的躯壳,倾听舰船残骸的呻吟,倾听这片虚空深处……那冥冥中与地球“摇篮”之间,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星锚”权限与“集体道域”的微弱共鸣。
那共鸣极其细微,如同蛛丝,仿佛随时会断裂。但在林枫此刻极致澄澈的感知中,却清晰得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他放弃了所有主动的挣扎,将自身残存的一切——意志、微薄的能量、乃至那枚黯淡的“道种”,都融入了这一丝共鸣之中。他不是在“发送”求救信号,而是让自己“成为”了这共鸣的一部分,一个指向“摇篮”的、活着的坐标。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就在林枫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嗡……
一股微弱但稳定的能量波动,如同甘泉般悄然注入“希望号”近乎枯竭的能源核心。是堡垒远程能源投射技术的特征!他们被发现了!
紧接着,破损的通讯器里,干扰声减弱,一个虽然微弱但清晰了许多的声音传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希……望号?!是你们吗?武神?!收到请回答!这里是寒寂堡垒远程扫描阵列!我们捕捉到了你们的特征信号和紧急求救共鸣!”
是伊戈尔的声音!
林枫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几乎溃散的意志终于找到了支撑点。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沙哑,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以意念勉强触动通讯键,发出一个简短、断续的回应:
“……是……我……林……枫……紧急……返航……”
“……坚持住!武神!救援舰队已经出发!最高优先级!我们锁定你们了!”
通讯再次变得有些不稳定,但希望已经点燃。
数个标准时后,由赵擎天亲自率领的、由三艘最新式“破障”级高速突击舰组成的救援编队,如同幽灵般悄然出现在“希望号”附近。
当赵擎天带着医疗和技术小队,通过紧急对接通道,踏入一片狼藉、近乎真空的“希望号”舰桥时,看到的便是被固定在座椅上、气息奄奄却眼神依旧清亮的林枫,以及他紧紧护在怀中的那个特制容器。
“武神!”赵擎天虎目一红,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哽咽。他从未见过林枫如此凄惨的模样。
“我……没事……”林枫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容器……‘巡天者号’记录核心……最高机密……立刻……送回堡垒……” 他将容器艰难地递出。
赵擎天郑重无比地双手接过,如同接过整个文明的未来。“明白!医疗组!快!”
高效的救援迅速展开。林枫被小心地移入医疗舱,进行紧急维生处理。“希望号”则由救援舰牵引,开始缓慢地返回堡垒。
寒寂堡垒,核心隔离研究室。
张景山、伊戈尔、夜凰等核心成员齐聚,神色凝重地看着研究室中央平台上,那个布满裂纹、微微闪烁的晶石。Λ序列提取的、经过初步整理的信息碎片,已经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光幕上。
“……‘巡天者号’……激战……败亡……”
“……‘摇篮’坐标泄露……”
“……‘归墟洪流’……‘寂灭之主’……”
“……‘织网者遗产’……‘心光钥匙’……‘源初之海’……”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归墟洪流’竟然还不是最终极的威胁……”伊戈尔的声音干涩,这位铁血的军人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寂灭之主’……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张景山抚须的手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巡天者号’如此强大的远古守望者都败亡了……看来,我们面对的,是一场远超想象的、关乎宇宙层面存亡的战争。”
夜凰盯着“织网者遗产”和“心光钥匙”的字样,清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这些……可能是转折的关键。我们必须弄清楚它们是什么,在哪里。”
“立刻召开最高紧急会议!”伊戈尔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情报共享至‘星火议会’!‘方舟计划’必须再次加速!另外,全力分析晶石,尝试修复更多数据!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寂灭之主’和这些‘遗产’‘钥匙’的信息!”
整个寒寂堡垒,乃至整个地球文明高层,在接收到这份来自星空彼岸、用鲜血与毁灭换来的情报后,陷入了巨大的震动与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之中。
归墟之讯已至,真正的黑暗,或许才刚刚揭开帷幕。
(第23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