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唯有凛冽的寒风敲打着侯府廊下的灯笼,发出细微的呜咽之声。白日誓师大会的激昂热血似乎仍未完全平息,在寒冷的夜空中留下隐隐的余温。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下,暗流早已涌动。楚宴与苏晚深知,朝廷的眼线虽被驱离,但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内部的隐患必须尽快肃清,庞大的北伐计划更需要坚实的后勤支撑,而这内宅深处的权柄交接,便是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佛堂内,檀香袅袅,气息沉静而肃穆。鎏金佛像于跳跃的烛光下半阖着眼眸,悲悯地俯视着堂下众人。老夫人一身暗色常服,坐于蒲团之上,往日里精明锐利的眼神此刻难掩疲惫,却更添几分决绝。她面前站着苏晚,一身素净衣裙,神色恭谨而沉静。楚宴则立于一侧,玄甲未卸,烛光在其冷硬的甲片上流动,无声地彰显着力量与支持。
“晚儿,过来。”老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
苏晚应声上前,微微屈膝:“老夫人。”
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有审视,有期许,更有放下重担后的释然。她缓缓自袖中取出三枚钥匙。这三枚钥匙形制各异,一枚乌黑沉重,乃精铁所铸,匙身刻有繁复的云纹,代表着内库银钱与珍贵器物;一枚古铜色,略小,却显得格外厚重,匙头呈“粮”字形,象征着府中乃至北疆命脉的粮仓;最后一枚则甚是奇特,非金非铁,似是以某种坚木打磨而成,透着温润的暗光,匙身纤细,仿佛一碰即折,却莫名给人一种内敛的危险之感,这便是连通北疆、关乎战略输送的地道暗库之匙。
“此乃侯府内宅三大命脉之匙,”老夫人将钥匙逐一放在苏晚掌心,每一枚落下,都似有千钧之重,“内库之财,粮仓之粟,暗道之秘。老身年迈,精力不济,如今北疆风云骤起,宴儿即将挥师南下,内宅一切,需得一位果决睿智、心怀大局之人来执掌。今日起,便交予你了。”
钥匙入手冰凉,很快被苏晚的体温焐热。她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重量与信任,更明白其背后的责任与凶险。她没有推辞,稳稳握住,屈膝行大礼:“苏晚定不负老夫人与将军所托,必竭尽所能,守好后方,助将军成就大业。”
“好,好。”老夫人颔首,又取出一方小巧的金印,上刻“永济”二字,这是老侯爷当年获封的爵号,亦是侯府内库调拨物资的最高信物。“此印一并予你。见印如见人,若有那起子不服管束、阳奉阴违的,无需容情,按府规严办便是。”
“是。”苏晚双手接过金印,触手温润,却仿佛烙铁般滚烫。
楚宴此时上前一步,沉声道:“祖母放心,孙儿亦会留下亲卫林七及其小队,听候苏晚调遣,护卫内宅周全。”
老夫人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去吧。往后一切,由你二人斟酌行事。不必再来回我。”
苏晚与楚宴对视一眼,齐齐行礼,悄然退出了佛堂。
门外,寒风扑面而来,苏晚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手中的钥匙和金印沉甸甸地提醒着她新的身份与职责。她不再是那个只需想着如何利用系统兑换物资、救助流民的“苏姑娘”,而是真正执掌侯府内宅大权,手握钱粮命脉,能影响北疆战局的“苏管事”。
“压力很大?”楚宴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苏晚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坦然点头:“很大。但必须扛起来。”她顿了顿,语气转为锐利,“当务之急,是彻底清查账目。魏长史掌管账房多年,今日誓师大会上虽未发作,但我总觉他神色有异。内库银钱、粮仓收支,必须尽快厘清,方能心中有数,应对变故。”
楚宴眼神一冷:“你怀疑他?”
“不是怀疑,”苏晚摇头,目光扫过寂静的庭院,压低声音,“是确定必有蹊跷。老夫人多年不管具体事务,柳姨娘又一心争宠揽权,魏长史手握账房实权,岂会干干净净?只是此前时机未到,且需他维持局面。如今既已掌钥,便不能再留隐患。明日,我便要亲自去账房看一看。”
“需要我派人……”
“不必,”苏晚打断他,眼中闪过自信的光芒,“将军明日当以整军备战为重。内宅之事,我来处理。若有需要,自会寻林侍卫相助。”
楚宴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眼中掠过赞赏与信任:“好。一切小心。”
次日清晨,苏晚并未急着前往账房,而是先带着青黛去了粮仓。手持那枚古铜色“粮”字钥匙,她亲自打开了最大的一号粮仓。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看到那几乎堆满仓廪的粮垛时,她心中仍是一震。系统每日产出的粮食,除了供应流民营,大部分都被她悄然存入此处。如今看来,数量已极为可观,足以支撑大军初期作战。
她仔细检查了粮仓的防潮、防火措施,又核对了出入库记录簿子——这记录自是她私下命魏小六另做的,与账房那份截然不同。确认无误后,她才转道前往账房。
账房位于侯府外院东侧,此时已是人来人往,算盘声噼啪作响。魏长史正坐在主位上,端着茶盏,指挥着几个账房先生核对单据。见苏晚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放下茶盏,起身迎了上来,脸上堆起惯有的恭谨笑容:“苏姑娘今日怎得空到账房来了?可是老夫人或将军有什么吩咐?”他刻意忽略了苏晚手中已然易主的事实。
苏晚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那串钥匙,古铜钥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魏长史,以后这账房之事,恐怕要多多劳你费心,与我分说清楚了。”
魏长史脸色微变,强笑道:“姑娘这是哪里话?账目往来皆有定例,一笔笔清晰明白,姑娘若有疑问,下官随时可为您解答。”
“哦?是么?”苏晚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桌上几本厚厚的总账,“那便从三年前的旧账开始吧。听闻那年北疆雪灾,侯府曾拨出大批银钱粮草赈济,我想看看具体的支出明细、采购清单以及发放记录。”
魏长史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三、三年前的旧账?姑娘,时日久远,卷宗浩繁,查找起来恐怕极为不便……不若先从近年来的新账看起?”
“不便?”苏晚挑眉,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无妨,我有的是时间。魏小六,”她唤过跟在身后、抱着名册显得有些紧张的少年,“你去架子上,将天启十七年,也就是三年前的所有账册、票拟、凭据,全部搬过来。魏长史,烦请你和诸位先生今日暂停其他事务,一同帮我核对清楚。”
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算盘声都停了。账房先生们面面相觑,目光在魏长史和苏晚之间游移。魏长史脸色由红转白,手指微微颤抖。他没想到苏晚如此雷厉风行,且一上来就直指最可能存在问题、也最难查证的老账!
“苏姑娘!您这是不信下官?”魏长史试图拿出气势。
苏晚抬眸,目光清冷如冰:“魏长史,我如今执掌内库、粮道,核查账目乃是分内职责,何来‘不信’之说?还是说……这些旧账,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隐秘?”
“没、没有!”魏长史急忙否认,冷汗却流得更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林七沉稳的声音:“苏姑娘,将军命我前来,听候差遣。”只见林七带着两名按刀亲卫,大步走入账房,肃立一旁。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
魏长史见状,腿肚子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他知道,今日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苏晚不再看他,对魏小六和青黛吩咐道:“小六,你去搬账册。青黛,你协助登记。林侍卫,劳烦维持秩序,没有我的允许,账房内一应人等,不得擅自出入。”
“是!”几人齐声应道。
账房内的气氛骤然紧绷,苏晚稳坐主位,翻开魏小六搬来的第一本陈旧账册,目光如炬,开始了她的清查。她知道,这厚厚的账本背后,隐藏着的不仅是贪墨的秘密,更可能牵扯出更深的人事与阴谋。而这,正是她彻底掌控内宅,为楚宴北伐稳住后方的关键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