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瀚海资本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宿醉后特有的、混合着咖啡香与悔恨的复杂气味。
马超瘫在自己的工位上,脸色发白,宿醉的头疼像一把钝锈的锉刀,在他太阳穴上来回拉扯。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路易十三了,那玩意儿的后劲比白宇飞的狙击还猛。
办公室里大部分人都和他一样,一副被掏空了的模样,只有键盘敲击声有气无力地响着,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
钱明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尸横遍野”的惨状。他皱了皱眉,目光却第一时间越过众人,投向了最里面的那间独立办公室。
玻璃墙内,陆寒的身影笔直。
他似乎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没有看盘,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的不是红绿交错的K线,而是一份结构极其复杂的公司股权架构图——华鼎集团。
钱明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了一年多前,第一次见到陆寒的场景。
那时的陆寒,还是个穿着廉价西装,眼神里写满迷茫和不甘的券商分析师。他坐在自己那个破旧的办公室里,局促不安,像一只误入森林的小鹿,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自己当时是怎么评价他的?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一块藏着绝世锋芒却被尘土掩盖的宝剑。
他教他看盘,教他读懂市场情绪,教他控制人性的贪婪与恐惧。他把自己这大半辈子在血腥市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掰开揉碎了,一点点喂给他。
他曾以为,自己是那个引路人,是那个掌灯的师父。
可现在,钱明看着玻璃墙内那个专注的背影,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寒的目光,已经不再局限于那一方小小的K线图了。
原油风暴时,他看到的是风险;对决快刀李时,他看到的是时机;而这一次,面对巨鲨资本的围剿,他看到的,是人心,是规则,是整个资本棋局的脉络。
他不再是K线图上那个追逐涨跌的影子,而是一个真正的棋手。一个开始俯瞰整个棋盘,思考如何布局、如何落子、如何将杀的棋手。
这种成长,快得令人心惊,也快得……令人欣慰。
钱明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浓郁的烟味扑面而来。陆寒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少抽点,你那天赋,本就耗神。”钱明走过去,给他续上一杯热茶。
陆寒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着屏幕上的架构图,开门见山:“钱叔,你看这个。”
钱明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张错综复杂的网络图,让他这个老江湖都觉得眼花缭乱。“华鼎方正,董事长白手套。他名下有七家投资公司,十二个海外信托基金,与华鼎集团本身没有直接的股权关联,但资金流向,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方启,华鼎太子爷的海外账户。”
陆寒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题。
钱明却听得心头一凛。这已经不是交易员的分析,这是商业情报层面的渗透和剖析。一夜之间,他竟然把华鼎太子爷的钱袋子摸得一清二楚。
“你想做什么?”钱明的声音有些干涩,“苏小姐提醒过,这个方启,比白宇飞难缠百倍。”
“我知道。”陆寒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更多的兴奋,“猛虎当然比鲨鱼更可怕。但再凶猛的猛虎,只要他有所求,就一定有弱点。”
“他的弱点是什么?”
“急于求成。”陆寒吐出一个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他刚从海外回来,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向整个华鼎的元老证明自己。收购我们,是最快的捷径。所以,他会比任何人都希望,我们能坐到谈判桌上。”
钱明隐约猜到了什么,心脏不由得加速跳动:“你想……将计就计?”
“不。”陆寒摇了摇头,掐灭了烟头,“我们不跟他们的计划走。我们要做的,是给他们一个新的、无法拒绝的剧本。”
他关掉股权图,调出了一份草拟的计划书,标题只有四个字——“引狼入室”。
钱明看得瞳孔骤缩。
陆寒的计划,疯狂到了极点。他竟然打算主动联系华鼎,表示愿意“接受”他们的投资,但不是全资收购,而是出让瀚海资本百分之十的股份。
“你疯了?”钱明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这等于把刀柄递到人家手里!一旦他们成了我们的股东,想在内部搞垮我们,简直易如反掌!”
“没错,是把刀柄递给他们。”陆寒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但前提是,他们得先花真金白银,买下这把刀。而且,这份股权协议,我会请全中国最好的律师来拟定。里面会埋下足够多的‘特洛伊木马’。比如,一票否决权不在我们手里,但在涉及公司核心战略和人事任免的决策上,需要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股权同意。再比如,如果他们利用股东身份,损害公司利益,我们将有权以原价,强制回购他们的全部股份。”
“他们会同意这种不平等条约?”钱明觉得匪夷所思。
“会的。”陆寒的语气斩钉截铁,“因为方启需要的不是控制权,他需要的是‘收购期货之光’这个名头。百分之十的股份,足以让他对外界宣称‘华鼎战略入股瀚海资本’。这是一个巨大的、能瞬间提升他声望的光环。为了这个光环,他会暂时忽略掉合同里的那些细节。更何况……”
陆寒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们现在很缺钱。和巨鲨一战,虽然赢了,但也把家底打空了。我们需要一笔庞大的资金来扩张,来应对接下来更复杂的局面。还有什么,比让敌人心甘情愿地为我们送来弹药,更划算的事情吗?”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钱明呆呆地看着陆寒,看着这个自己一步步带出来的年轻人。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自己准备好的,关于“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避其锋芒”的忠告,此刻全都被碾得粉碎。
他想的,是如何在猛虎的爪牙下求生。
而陆寒想的,是如何拔掉虎牙,抽掉虎筋,用猛虎的血肉,来滋养自己这棵刚刚破土的幼苗。
这已经不是战术层面的博弈了,这是战略层面的碾压。
钱明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脱去了那身分析师的西装,穿上了一件名为“野心”的帅袍。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提点护持的后辈,他已经成长为一个,足以与白敬亭、与方启这些巨鳄们,在同一张棋盘上对弈的……统帅。
“呵呵……呵呵呵……”钱明低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湿润。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夹在手里,却没点燃,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不存在的烟雾,然后长长地吐出。
“青出于蓝……真是他娘的青出于蓝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与欣慰。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
马超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手里抓着两个肉包子,满脸悲愤地冲了进来:“老大!钱叔!不好了!出大事了!”
陆寒和钱明对视一眼,心头都是一紧。
“怎么了?是监管层来人了?还是白敬亭那边有动静了?”陆寒沉声问道。
“都不是!”马超把包子往桌上一拍,痛心疾首地吼道,“楼下那家我吃了三年的豆浆店,今天……今天竟然涨价了!油条涨了五毛,豆浆涨了一块!这他妈不是趁火打劫吗!这是对我们‘期货之光’团队的公然挑衅!老大,你说句话,这事儿,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
陆寒和钱明看着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办公室里凝重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五毛钱,搅得稀碎。
陆寒失笑地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拍了拍马超的肩膀,然后拿起自己的外套。
“钱叔,准备一下,帮我约华鼎的方正。”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与果决,“就说,‘期货之光’,想找个买家,卖个好价钱。”
钱明看着他走向门口的背影,那股老怀甚慰的笑意,重新回到脸上。他知道,一场更精彩、也更凶险的大戏,即将拉开帷幕。
而这一次,他们的瀚海,不再是猎物。
ps:陆寒这招“引狼入室”,究竟是神来之笔,还是引火烧身的疯狂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