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1985年的秋分,青溪县的风里裹着浓得化不开的艾香——东河沟沿岸搭起了青布凉棚,红底黄字的“薄荷艾文化节”横幅在风里飘着,把往日安静的田埂衬得像赶年集。凉棚下摆着竹筐,里面码着扎得整整齐齐的艾绳,绿得发亮的艾香囊缀着红绳,还有玻璃罐里的艾茶,泡在水里泛着浅绿,引得游客围着问“这艾能治啥?”
晓棠站在最靠古墓的那间凉棚里,36岁的她鬓角沾了点碎发,戴一副细框老花镜,手里捧着那本磨掉漆的旧笔记本——封面的皮革已经软得发皱,里面夹着的碎砖渣还在,只是颜色淡了些。有个穿衬衫的年轻人凑过来,指着笔记本里的砖画问:“同志,这真是当年挖古墓的砖?”晓棠笑着翻到记“地衣孢子”的那页,指尖划过泛黄的纸:“1968年夏天,二柱的铁锹磕在砖上,溅了满脸泥——你看这砖缝里的白毛,后来才知道是暗地衣,飘出来的孢子让不少人咳得睡不着。”
不远处的义诊摊前,陈杏正给一位大妈涂艾膏。她穿白大褂,胸前别着“县医院院长”的胸牌,手法还是当年那样快,涂完了叮嘱:“这是用薄荷艾熬的,痒了就抹,别抓——当年张大妈就是靠这好的,她现在还来帮着晒艾呢。”大妈攥着艾膏笑:“俺们村老人都知道,这是‘吴艾’,能救命的。”
日头偏西时,晓棠和陈杏往吴氏墓走。墓前已经摆了不少艾束,小柱子正带着村民给墓碑擦灰——他穿件蓝布褂子,胸前别着“陈家村村长”的徽章,看见晓棠就喊:“晓棠姐!俺们村的艾制品厂开起来了,做的艾皂、艾枕,昨天还往上海发了两车!”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浅绿的艾皂,“这是给你的,用着比香皂润。”
苏明也来了,他穿件灰色中山装,手里拿着份文件:“吴氏墓的省级文保申报材料批下来了,里面特意附了你当年的笔记——专家说,这是‘民俗与考古结合的活案例’。”晓棠望着墓碑上“明吴氏之墓”的刻字,突然想起王婆婆当年塞给她的薄荷艾,眼眶有点热:“要是王婆婆还在,肯定要给墓前种满艾。”陈杏拍了拍她的肩,从包里拿出一束干艾——是王婆婆生前编的艾绳,现在还带着清苦的香。
第二幕
文化节的第三天,晓棠带了群上海学生来东河沟。孩子们穿着运动服,背着小书包,一进艾田就撒开了欢,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地上,手指轻轻碰艾叶上的绒毛,抬头问晓棠:“老师,您说的地衣孢子,是不是还藏在这绒毛里呀?”
晓棠蹲下来,摘了片艾叶放在她掌心:“现在艾长得密,孢子早被压住啦——当年挖古墓时,艾少,孢子飘在空气里,敏感的人吸了才会咳。”她指着远处的水渠:“你们看那渠,当年为了绕开古墓,俺们多挖了三天,现在能浇两百多亩地呢。”有个男孩掏出小本子记:“艾能治病,还能护古墓,真厉害!”
午后,他们去了知青点改的公社文化站。墙上挂着老照片,有1968年挖渠的场景,二柱举着铁锹笑,晓棠蹲在砖堆前记笔记;还有当年晒艾的照片,王婆婆坐在谷场边,手里绕着艾绳。孩子们围着晓棠的旧笔记本,翻到画木牍的那页,有个孩子指着“嘉靖三十二年”的字样问:“吴氏姐姐当年是不是很怕疼?”
晓棠摸了摸他的头:“吴氏当年肯定疼,但她把薄荷艾陪葬了,想告诉后人这草有用——就像你们现在记笔记,也是想把故事传下去呀。”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包艾籽,分给每个孩子:“这是今年新收的艾籽,种在花盆里,浇水就能长——要是想青溪了,就看看它,要是想来,俺们还在这里等。”
送孩子们去车站时,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跑回来,把一张画塞给晓棠——画里有古墓、艾田,还有个戴老花镜的女人在讲笔记,旁边写着“青溪的艾,会开花”。晓棠捏着画,看着火车远去,心里暖得像揣了团艾火。
第三幕
傍晚的风把艾香吹得更远了,晓棠和陈杏沿着东河沟的田埂走。麦浪已经黄了,穗子沉甸甸的,碰在一起沙沙响;渠边的薄荷艾长得比人高,叶子在风里晃,像无数只小手在挥。
“还记得1968年你掉笔记本吗?”陈杏突然笑,“就在这田埂上,你追着笔记本跑,胶鞋陷在泥里,差点摔着——现在你走这田埂,比走上海的马路还稳。”晓棠也笑,想起当年李伯蹲在药房门口皱眉的样子:“李伯走之前还说,要把《青溪草药志》传给你,现在你把薄荷艾做成了疗法,他肯定高兴。”
两人走到吴氏墓前,晓棠从包里拿出一本新笔记本——封面是青布的,上面绣着株薄荷艾。她把笔记本放在墓碑旁,里面记着最近的事:陈家村艾制品厂的收成,上海学生寄来的艾苗照片,还有县医院用薄荷艾治好的新病人。“以后会有更多人来记,”晓棠轻声说,“记吴氏的善意,记地衣的理,记咱们这些人的日子。”
风拂过新笔记本,吹开一页纸,上面是小柱子的儿子画的画——一个小孩在艾田里种艾,旁边写着“我也会守着艾”。晓棠望着远处的炊烟,心里突然亮堂起来:青溪的故事哪里会结束呢?这土还在,艾还在,那些藏在土里的理、人与人的羁绊,会像艾一样,一年年长出来,飘着香,等着后来的人。
夕阳把天染成了金红色,落在吴氏墓上,落在艾田里,也落在晓棠和陈杏的肩上。风里的艾香裹着麦香,红霞伴着香气,述说着过去。微醺的风吹乱了晓棠和陈杏的头发。相视一笑,如此的青春,仿佛大地重生。
(第十章完,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