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大千录》冰冷封皮的瞬间,那灼烫感并未立刻重现,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粘稠的冰冷,如同握住了一块埋藏在冻土深处的腐肉。兽皮表面那些粗糙的、勾勒着不可名状之物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像细小的虫豸在他指腹下微微蠕动。
李火旺盘坐在冰冷的石床上,油灯的光晕将他与周遭的黑暗勉强隔开。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回甘的空气此刻闻起来,竟与这经书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有几分相似。他不再犹豫,用颤抖却坚定的手,翻开了《大千录》的第一页。
没有文字。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混沌的、仿佛用干涸的血液和锈水混合泼洒出的暗红色斑块。那些斑块扭曲、交织,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图案,看久了,仿佛能听到无数细碎的、充满恶意的低语直接在大脑中响起。
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由《坐忘功》催生出来的气息——那本质是喂养体内坟场的“锈蚀”能量——探入书页。
轰!!!
仿佛点燃了炸药桶!
书页上那暗红色的斑块骤然亮起,发出刺目的、不祥的血光!一股远比晚课时更狂暴、更污浊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顺着那丝气息为桥梁,狠狠冲入李火旺的识海!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向后猛地撞在石壁上,又软软滑落。手中的《大千录》脱手掉落,书页却依旧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动着,每一页都亮起那诡异的血光,将小小的石室映照得如同炼狱。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破碎的画面。
是“体验”。
他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蠕动的、由无数活体器官和扭曲金属构成的腔道中。粘稠的、带着强酸性的液体浸泡着他,腐蚀着他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无数细小的、长着复眼和口器的怪虫从四面八方涌来,钻入他的七窍,啃噬着他的血肉和神经。
他的骨骼在变形,被强行拉长、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右臂的晶体疯狂震颤,不再是警告,而是一种近乎欢愉的共鸣,它似乎在贪婪地吸收着这极致的痛苦与疯狂,将其转化为更精纯的“信息锈蚀”,注入丹田的坟场。
那些墓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生长、凝实,上面模糊的刻痕变得清晰,不再是无法理解的符号,而是直接转化为一种“认知”,强行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痛楚乃真实之基…”
“疯狂为认知之钥…”
“血肉苦弱,锈变飞升…”
不!不是这样!
李火旺残存的意识在疯狂呐喊,试图抵抗这种侵蚀。他想起了母亲温暖的手,想起了家乡泥土的气息,那点几乎被磨灭的人性坐标在污浊的洪流中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剧烈摇晃,却顽强地没有熄灭。
正是这点反抗,这点属于“李火旺”的挣扎,似乎激怒了《大千录》中蕴含的意志。
书页翻动的速度更快,血光几乎凝聚成实质。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深邃、带着绝对“否定”意味的力量,如同冰冷的巨矛,狠狠刺向他那点人性坐标!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他怀中,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母亲留下的木质护身符,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一股微弱却极其纯净的、带着泥土和炊烟气息的暖流,猛地从他胸口迸发,如同最后一道屏障,挡在了那毁灭性的“否定”之力前!
嗤——!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激烈碰撞、湮灭。
李火旺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滑向无尽的疯狂与痛苦,另一半却被那点熟悉的温暖死死拉住。
《大千录》的血光剧烈闪烁了几下,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不应存在的“杂质”感到困惑和愤怒。书页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那狂暴的信息洪流也随之减弱。
趁此间隙,李火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切断了与《大千录》之间那由“坐忘”气息构建的连接!
血光瞬间熄灭。
《大千录》“啪”地一声合拢,掉在地上,恢复了那副冰冷死寂的模样。
石室内重新被昏暗的油灯光芒笼罩。
李火旺瘫倒在地,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铁锈味。他浑身被冷汗和不知名的粘液浸透,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爬行。右臂的晶体依旧在嗡鸣,但带着一种饱食后的满足与疲惫。丹田处的坟场明显扩大了一圈,那些墓碑更加清晰,散发出的气息更加冰冷、死寂。
而他的脑海中,多了一些东西。
不是具体的知识,而是一种……“倾向”。
一种对痛苦和疯狂的……“亲近感”。一种对现有形态的……“排斥感”。甚至,当他再次内视那丹田坟场时,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归属感”?
那枚护身符依旧在他胸口散发着余温,但比之前黯淡了许多,上面的木质纹理似乎也模糊了一些。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石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上的《大千录》。
他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功法或经书。
这是一份“契约”。
一份以灵魂和肉身为代价,加速“锈变”,拥抱“真实”疯狂的血契!
清风观,就是这份契约的执行者。丹阳子,就是那个引导他们签下契约的……中介?
所谓的坐忘,所谓的晚课,都是为了削弱他们的抵抗,让他们更容易被《大千录》中的意志同化。
而他,因为母亲留下的护身符,因为那点不肯熄灭的人性坐标,成了这份契约执行过程中的一个……“误差”。
一个让《大千录》背后的存在都感到些许“困惑”的误差。
他现在该怎么办?
毁掉《大千录》?他感觉只要自己再试图触碰它,那血契就会再次生效,下一次,护身符未必还能护住他。
逃离清风观?外面那轮带着锈晕的月亮,这观里无处不在的诡异,又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他体内这加速异变的“锈蚀”,离开这里,只怕死得更快。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左手,那蓝色的月牙仿佛已经沁入了骨头里。
经血已入髓。
锈变…不可逆。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那短暂的恐惧和茫然渐渐被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坚毅所取代。
既然无法逃避…
那就直面它。
利用它。
他要看看,这噬心的锈录,这诡异的道观,究竟要将他引向何方。
他要在这疯狂的边缘,找到那条属于他自己的……
绝处逢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