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胀感是假的。
像用腐臭的棉絮强行塞满空洞的腹腔,看似充盈,内里却依旧是冰冷的虚无。那“哀瘤”提供的,并非滋养,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填充物。它的怨毒、它的痛苦、它的绝望,如同粗糙的砂石,磨砺着李火旺混乱的意识,带来一种异样的、近乎自残的“存在感”。
他庞大的扭曲形体在沼泽中缓慢沉浮,新生的暗红色孔洞无意识地开合,如同溺水者濒死的呼吸。时而从中挤出半声呜咽,时而漏出一缕带着血腥气的怨恨低语。这些不属于他的“声音”和“情绪”,像寄生虫般在他庞大的身躯内蠕动,试图找到新的寄主。
他依旧是饥饿的。只是这一次,饥饿不再仅仅是源于核心的空洞灼烧,更夹杂了对更多“滋味”、更强烈“刺激”的渴求。吞噬“哀瘤”的过程,如同初次尝到血腥的野兽,开启了一扇通往更深邃黑暗的大门。
归寂之沼,并非一成不变的死寂。当李火旺以这种畸变的、混合了多种“存在特性”的姿态“定居”下来后,他开始感知到这片绝望之地更深层的……“涟漪”。
在他领域边缘,那片被“哀瘤”盘踞过的区域,粘稠的黑暗似乎变得更加浓重。某种东西被刚才那场激烈的吞噬“吸引”了过来。
不是另一个成型的“哀瘤”。是更零散、更……基础的东西。
首先到来的是“气味”。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合气味,超越了腐烂与锈蚀,带着一种……信息的质感。它像是无数被遗忘的承诺发酵后的酸败,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死亡瞬间冻结的惊愕,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甜腻的……“希望”的余烬?这气味并非通过嗅觉器官感知,而是直接作用于李火旺的意识,让他那饱胀昏沉的“胃袋”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阵痉挛般的抽动。
紧接着,是“声音”。
并非“哀瘤”那种充满恶意的哀嚎,而是更加琐碎、更加无处不在的背景噪音。像是亿万片破碎的琉璃在相互摩擦,又像是干燥的皮囊在被缓慢撕扯,间或夹杂着意义不明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叹息与呢喃。这些声音汇聚成一片无形的潮汐,冲刷着李火旺的领域边界,试图渗透进来。
最后,是“触感”。
沼泽的粘稠度似乎在变化。某些区域的淤泥变得滑腻而冰冷,如同某种生物的黏膜;另一些区域则变得坚韧,带着皮革般的质感,甚至偶尔会碰到坚硬的、如同骨骼或玉石般的碎块。这些“触感”通过他蔓延在沼泽中的幽光菌丝和刚刚异变出的暗红孔洞反馈回来,每一种都带着微弱却迥异的“信息残留”。
它们不是完整的“食物”,甚至算不上残渣。它们是……“调料”?是构成这片归寂之沼的、更加基础的“食材”?或者说,是其他更庞大“食客”咀嚼、消化后,无意间洒落的……碎屑?
李火旺那昏沉的意识,被这些纷至沓来的、细微却多样的“刺激”逐渐激活。饥瞳再次亮起,幽蓝与暗红交织的光芒中,透露出一种更加挑剔、也更加贪婪的神色。
他不再满足于被动地等待“哀瘤”这样的大家伙。他的本能驱使着他,开始更加精细地“筛选”和“捕捉”这些弥漫在沼泽中的“碎屑”。
一条细小的幽光菌丝,如同敏感的触须,轻轻搭上一块冰冷滑腻的“黏膜”区域。菌丝前端微微膨胀,形成一个微小的吸盘,开始缓慢地“吮吸”。一股带着强烈“遗忘”意向的冰冷流体被汲取出来,其中还混杂着些许关于“背叛”的苦涩余味。这点滋味迅速融入他的领域,让他体表某一块区域的锈痂变得更加晦暗,仿佛蒙上了岁月的尘埃。
另一个新生的暗红孔洞,则对准了那片传来破碎琉璃摩擦声的区域。孔洞边缘那些哭泣牙齿般的结晶高速震动,产生一种诡异的共鸣。一丝丝无形的“声音碎片”被捕捉、吸入,那是由“谎言”和“虚荣”构成的尖锐能量,吸入的瞬间,李火旺仿佛听到了无数个戴着假面的灵魂在窃窃私语。这部分能量融入后,他领域内一些漂浮的认知残响,似乎变得更加扭曲、虚幻。
他在举办一场独属于他自己的、无声而诡异的秽宴。
以自身扭曲的形体和领域为餐桌与餐具,小心翼翼地品尝、鉴别、吸收着这片归寂之沼提供的,充满了负面特质与绝望信息的“珍馐”。
这个过程并非毫无危险。一些“碎屑”中蕴含的意念过于偏执或诡异,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有一次,他试图捕捉一丝带着微弱“痴恋”甜腻气息的粉红色能量流,那气息让他想起了一些模糊的、关于温暖和柔软的碎片。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时,那粉红色的能量流骤然变得粘稠、腥臭,化作无数细小的、带着倒钩的意念尖刺,反扑而来!那是一个痴迷到扭曲、最终与所爱之物一同腐朽于此的意识留下的最后陷阱——“爱”的毒药。
李火旺反应极快,那部分幽光菌丝瞬间自我断裂,如同壁虎断尾,将被污染的部分舍弃。断裂的菌丝在黑暗中疯狂扭动,最终被那粉红色的毒液彻底溶解、同化,消失不见。
他变得更加谨慎,也更加……熟练。
他的意识,在这种不断尝试、鉴别、吞噬、舍弃的过程中,似乎也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他不再仅仅是李火旺,也不仅仅是丹阳子、“异垢”和“哀瘤”的混合体。他开始更像这片沼泽本身——包容(或者说被迫容纳)着无数的痛苦、谎言、遗忘与绝望,并在其中艰难地维系着那一点属于“自我”的、矛盾而脆弱的微光。
他“看”着自身领域内越来越丰富的“色彩”与“质地”,感受着意识中越来越庞杂的“滋味”与“回声”。
饱胀感依旧是假的。
但饥饿,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纯粹。
下一次饥饿来临时,他渴望的,又会是什么?
秽宴未尽,饥瞳常开。在这无尽的归寂之中,畸变的盛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