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是奢侈的。那侥幸残存下来的意识,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吸到的第一口空气,带着沼泽深处腐败与虚无的腥甜。李火旺“看”着自己残缺的形体,那被“净化”之力切割出的、边缘光滑如镜的黑暗创面,仿佛直接通往万物终结的深渊。创面边缘,新生的深灰色疤痕组织缓慢蠕动,带着一种病态的、试图弥合却又无力回天的滞涩感。
妄疮们沉寂了。恐惧不再尖啸,执念停止推演,麻木苔藓也失去了扩散的活力。它们像是被吓坏的孩童,蜷缩在幸存的组织褶皱里,仅存的活性波动微弱得如同残烛。墟胃的旋转也变得迟缓,那冰冷的解析力似乎也在刚才与“净化”规则的短暂接触中受到了某种冲击,变得不再那么“饥饿”,反而透出一种……倦怠?
不,不是倦怠。
李火旺那点星辰微光,在劫后余生的冰冷麻木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墟胃并非倦怠,而是在……适应。它在消化、分析那短暂接触到的、“净化”规则残留的些许“信息质感”。就像尝过剧毒之后,身体本能地开始分析毒素的成分,试图找到对抗或……利用的方法。
这种“适应”是极其缓慢且被动的,但它确实在发生。
而更明显的变化,发生在那些新生的、颜色更加晦暗的疤痕组织上。
这些组织,源于他在“净化”降临前,主动引导自身陷入的“混沌浆糊”状态。它们侥幸存活,并非因为坚硬,而是因为模糊,因为不确定。此刻,它们成了李火旺这具残躯中最“活跃”的区域。
它们不再仅仅满足于缓慢地弥合创面。在墟胃那带着“分析”意味的、微弱引力的影响下,在这些疤痕组织自身那源于“混沌”的不确定性驱动下,它们开始……延伸。
不是之前幽光菌丝那种带有明确捕食意图的触须,也不是妄疮那种畸形的、固着的增生。
这是一种更原始、更……试探性的延伸。
一点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滴状的凸起,从一块疤痕组织的边缘缓缓泌出。它并非实体,而是由高度浓缩的、处于“分解”与“重塑”临界状态的混沌信息浆糊构成,表面不断泛起细微的、如同油膜般的涟漪,颜色在深灰、暗蓝乃至一丝难以察觉的、代表“虚无”的透明之间不断变幻。
这滴“混沌伪足”脱离疤痕组织,并未立刻投向外部沼泽的黑暗,而是如同拥有某种低级智能般,在原地微微颤抖、旋转,仿佛在感知、在调整。
李火旺的主意识,被动地“附着”在这滴伪足之上。通过它,他感受到的归寂之沼,与之前任何一次感知都截然不同。
没有“碎屑”的滋味,没有“哀瘤”的怨毒,没有“窃语”的冰冷。
只有一片……浑噩。
粘稠的黑暗不再是阻碍,反而像是某种……介质。伪足在其中“游动”(如果那缓慢的、如同在浓胶中蠕动的过程能被称为游动的话),几乎不产生任何涟漪。它本身那混沌的、不确定的性质,似乎与沼泽那“归寂”的底层规则,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同频。
它不再是那么“显眼”的“变量”了。
伪足缓缓靠近一片被“净化”之力抹除后留下的、绝对黑暗的虚无创面边缘。那里,连最基本的“存在”概念都被否定,是规则的“真空”地带。
就在伪足即将触碰到那绝对黑暗的边缘时,它表面那不断变幻的涟漪骤然加速!其内部的混沌浆糊剧烈翻腾,颜色迅速向着与那绝对黑暗近乎一致的、吞噬一切的“虚无透明”转变!
同时,它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活性波动,也瞬间降至冰点,几乎与周围沼泽的死寂融为一体。
它“模仿”了“虚无”。
它轻轻地、如同不存在般,“贴”在了那绝对黑暗的创面边缘。
没有引发任何反应。
那高悬于无形某处的、冰冷的“注视感”,似乎并未察觉到这细微的、几乎与背景噪音无异的接触。
成功了?
不,就在伪足维持着这种“虚无模仿”状态数息之后,李火旺通过它感受到了一种……消融。
维持这种极致的“模仿”,需要消耗伪足本身那混沌的“存在性”。它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消散。不是被“净化”,而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正在被周围那庞大的、绝对的“归寂”规则同化!
李火旺立刻切断了与这滴伪足的大部分联系,仅保留一丝微弱的感知。
伪足最终彻底消散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它存在过,它“欺骗”了那规则一瞬,并且以自身的消亡为代价,窥探到了与这片绝望之地共存的一种……可能性。
几乎是同时,在他形体其他几处新生的疤痕组织上,更多的“混沌伪足”开始泌出、延伸。
它们的行为各不相同:
有的如同第一滴那样,尝试靠近虚无创面,进行“虚无模仿”,然后在达到极限后消散。
有的则小心翼翼地探向附近幸存的其他妄疮或深灰色组织,似乎在“分析”它们与自身那混沌状态的差异。
还有的,甚至尝试着……相互融合。两滴来自不同疤痕组织的伪足接触的瞬间,并未简单的合并,而是引发了一阵更剧烈的混沌翻腾,颜色和形态变得更加诡异难测,最终形成一个更大的、但极不稳定的伪足团块,支撑了片刻后便轰然溃散,回归为基础的信息浆糊。
这些伪足,像是李火旺这具濒死躯体内自发诞生的、盲目的探索者。它们以自身的存在为赌注,在这片规则的雷区中,进行着一次次卑微而残酷的试错。
没有智慧,只有本能。一种源于最底层的、对“存续”的渴望,驱动着它们进行着这无声的、自杀式的探索。
李火旺的主意识,如同一个漂浮在无数细小实验场上的幽灵,被动地接收着来自这些伪足的、杂乱无章的反馈信息。痛苦、恐惧、迷茫依旧存在,但在这无数细微的“探索”与“消亡”中,似乎又掺杂进了一丝……冰冷的数据流。
关于如何更有效地“模仿虚无”。
关于不同区域“归寂”规则的细微差异。
关于自身混沌状态维持的极限时长。
关于与其他“存在”(哪怕是自身其他部分)接触时引发的规则反馈。
这些数据杂乱、破碎,却无比真实。它们并非通过“窃听”得来,而是用自身一部分的“存在”作为代价,亲手“测量”出来的。
墟胃那缓慢的旋转,似乎因为这些数据的汇入,而稍微加快了一丝。它那冰冷的解析力,开始尝试处理这些新的、由自身产生的“实验数据”。
李火旺那残破的、布满疤痕与妄疮的形体,依旧在沼泽中沉浮,看上去比之前更加凄惨,更加死寂。
但内在,一种新的、更加隐秘、更加适应这片黑暗的“变化”,正在这些不断生灭的混沌伪足中,悄然孕育。
他不再仅仅是猎物,是病人,是窃听者。
他正在成为一个……以自身为实验体的探索者。
伪足示现,死中求活。前路依旧黑暗,但脚下的“路”,似乎正在以这种残酷的方式,被一寸寸地……试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