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远被夺爵软禁的消息,像一道裹着冰碴的惊雷,狠狠劈进了杜家村。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村民们无法相信,那个带给他们饱暖、希望和尊严的东家,那个被陛下亲口嘉奖的县子,竟一夕之间成了阶下之囚?
然而,当朝廷派来的接收官员,以及几个衣着华贵、眼神却闪烁不定、明显别有企图的五姓七望家子弟,趾高气扬地出现在村口时,所有的恐惧瞬间被点燃,化作了滔天的愤怒和铁板一块的团结!
“凭啥抓俺们东家?!”
“杜东家是天大的好人!他犯了哪条王法?!”
“狗官!滚出去!肯定是你们陷害忠良!”
村民们如同被激怒的蜂群,从四面八方涌来。男人们攥紧了锄头镰刀,妇人们举起了烧火棍和捣衣槌,连半大的孩子也捡起石子,赤红着眼睛,死死堵在村口和各个工坊门前。他们或许不懂朝堂的波诡云谲,但他们用最朴素的直觉知道,谁给了他们活路,谁就是他们要拼死守护的人。
接收官员试图厉声宣读公文,展现官威,却被更加汹涌的怒骂声浪逼得连连后退,脸色发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杜家村的“脊梁”们,一个个站了出来!
吴王李恪一马当先赶到村口,年轻的面庞上覆盖着一层罕见的寒霜。他皇子仪态天成,声音冷冽如刀:“本王奉旨,在此协理医学院事务。杜家村产业关联医学重地,内有伤病患员,岂容尔等肆意冲撞?若有闪失,干扰了孙神医救治万民、钻研医术之大事,这罪责,你们谁担待得起?!”一番话,直接将医学院划为了不容侵犯的禁地,大义凛然,无可指摘。
孙思邈老先生须发飘拂,只是冷哼一声,目光如电扫过那群不速之客:“此地乃病患静养之所,需绝对清净。闲杂人等,携污浊之气而来,速速退去!惊扰了病患,尔等百死莫赎!”神医的威压和那股超然物外的气场,让那几个心怀鬼胎的世家子脊背发凉,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
杜荷早已褪去青涩,此刻面色沉毅,带着酒厂和酒楼的精锐护住了核心区域。他出示账本,语气不卑不亢:“账目在此,诸位请便。然技术重地,关乎商业存亡之秘,恕不对外开放。若有人欲强闯,”他侧身露出身后摩拳擦掌的程处亮、尉迟宝琪、秦怀道等一众煞神,“休怪我们按坊间规矩办事!”
房遗爱则领着建筑队的彪悍青壮,如门神般镇守着水泥厂和仓库。“水泥配方乃军国利器,已直报兵部备案!无陛下与房相亲手谕令,妄图窥探者,以窃取军机论处,格杀勿论!”他直接祭出了最高级别的杀手锏,骇得那些人面色如土,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魏叔玉组织起学堂的师生,一边安抚村民,一边有条不紊地将拼音教材、数术口诀等“敏感”物事迅速转移隐匿。
就连平日略显闲散的杜构、长孙涣等人,也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各自领着青壮,目光锐利地在村中巡弋,防备着任何可能的破坏与偷窃。
这群昔日的长安纨绔,在此危难之际,竟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与担当,他们各守一方,将杜家村守得如同铁桶金城!
最酣畅淋漓的一幕,发生在几个试图溜进养殖场和食品工坊的五姓七望子弟身上。他们被以王寡妇为首的一群泼辣村妇逮了个正着。
王寡妇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我呸!哪儿钻出来的癞皮狗!穿得绫罗绸缎,一肚子男盗女娼!想偷学俺们村喂猪阉鸡的手艺?做你娘的千秋大梦!那是杜东家赏俺们吃饭的本事,也是你们这些黑心烂肝的下流种子能惦记的?”
“瞧那贼眉鼠眼的德行!一看就是陷害杜东家的坏坯!”
“滚!杜家村不喂白眼狼!”
“再不走,老娘舀粪水泼你们信不信!”
村妇们骂声如潮,花样百出,将那几个平日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骂得面红耳赤,体无完肤。他们何曾受过此等市井间的辱骂?想发作又怕被这群悍妇生撕了,最终只能在一片嗤笑声中,狼狈不堪地缩回官员队伍里,再不敢探头。
整个接收过程,变成了一场虎头蛇尾的荒唐闹剧。朝廷官员最终只清点走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表面账册和普通物资。
至于杜家村安身立命的根本——酿酒秘法、水泥配方、良种培育、农具图纸、拼音教程、医疗心得……他们连一丝皮毛都未能触及。杜家村用空前的团结和那些“二世祖”们超乎预期的可靠,硬生生保住了所有的根基与希望。
当程咬金风风火火赶回皇宫,眉飞色舞、活灵活现地将杜家村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杜远那副“悠然晒太阳”的死样子和村民、“小崽子”们如何联手让接收官员灰头土脸的精彩戏码,原汁原味地学给李世民听后……
李世民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抚案爆发出洪亮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沁出了泪花:“痛快!当真痛快!好个杜远!好个杜家村!好一群混世小魔王!朕就知道!这小子是块滚刀肉,没那么容易认栽!哈哈哈!”
积压在心头的郁垒和那丝愧疚,仿佛被这畅快淋漓的笑声冲刷一空。他兴致勃勃地将这出“好戏”分享给长孙皇后和闻讯凑过来的长乐公主。
长孙皇后听得掩唇轻笑,摇头莞尔:“杜县子这份心境,非常人所能及。恪儿、遗爱他们,经此一遭,倒真是脱胎换骨了。”
长乐公主更是破涕为笑,眼眸亮如星辰:“杜远最厉害了!我就知道!”
笑声渐歇,李世民踱至窗边,目光仿佛穿透宫墙,望向杜家村的方向,沉吟片刻,对身侧虚空处淡淡吩咐:“传令百骑司,增派一倍人手,秘密布控杜家村外围。给朕看紧了,一只可疑的苍蝇也不许放进去。务必确保杜远及其家眷万无一失。若有妄动者,不必请示,立斩无赦。”
明面上的惩罚是政治的必要,但在他心中,杜远的分量不减反增。这个年轻人的韧性、智慧,以及那不可思议的凝聚力,让他愈发珍视。
此时的软禁,反倒像是一重另类的保护,既避开了朝堂锋芒,也让他得以窥见,在这段被迫“闲散”的时光里,这颗总能带来惊喜的种子,究竟还能孕育出何等惊人的奇迹。
杜家村的风波,以这样一种谁也未曾料到的方式暂告段落。表面上看,杜远折戟沉沙;可暗地里,他在金谷的根基反而愈加深厚,因这场劫难而凝聚的人心,以及悄然张开的皇帝羽翼,都成为了他更深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