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板路的通车盛典,不仅是大唐交通史上划时代的里程碑,也意外地成为了杜子腾和他那支刚刚草创、尚带稚气的“记者”队伍的首次正式亮相与公开检阅。
这些由杜子腾从杜家村及部分寒门学子中精心遴选、又经杜远亲自灌输了一套全新新闻理念的年轻人,此刻统一穿着便于行动的深青色短打衣衫,个个精神抖擞。
他们胸前悬挂着杜远亲手设计、用硬木雕刻并刷了清漆的“记者牌”,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尽管内心如同揣了只兔子般紧张,更多的却是即将亲历历史、记录历史的兴奋与使命感。
他们被杜子腾巧妙地布置在仪式现场的各个关键节点——皇帝銮驾所在处、百官队列前、工程负责人身边、乃至普通民众和首批上路车马聚集的区域。人人手中紧握着特制的炭笔和用线装订的速记本,目光如炬,如同最敏锐的猎手,不放过现场的任何一个细节。
当李世民在万众瞩目下,亲自迈步踏上那青灰色的坚实路面,并发出由衷的赞叹时,几名负责近身记录的记者立刻按捺住狂跳的心,互相递了个鼓励的眼神,迅速而有序地围拢过去。他们依照培训时所学的礼仪,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其中一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不显得颤抖,提出了准备已久的问题:
“陛下,万金之躯亲履此新筑之路,感受究竟如何?与以往驰骋之旧式官道,有何显着不同?”
另一人紧接着追问:“陛下对此路未来连通九州、惠泽天下之宏图,心中怀有何等期许?”
李世民闻言,脚步微微一顿,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他早已习惯了史官那沉默而忠实的记录,也习惯了臣子们严谨刻板的奏对,还是生平第一次在如此公开的场合,被这样一群衣着统一、手持纸笔的年轻人直接提问,进行一种近乎“对话”式的交流。
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年轻人胸前那醒目的木牌,又瞥见不远处正微微躬身、面带鼓励笑容的杜子腾,瞬间便明白了这定是杜远那小子鼓捣出的又一新奇事物。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非但没有感到丝毫被冒犯,反而觉得这种形式极为新颖有趣,他朗声一笑,竟真的停下脚步,面对着这些紧张的年轻人,兴致勃勃地回答道:
“此路之坚,胜似铁石;此路之平,稳如磨砥!行走其上,恍若平地,与以往那坎坷泥泞、颠簸不堪之旧道,实有云泥之别!”
他谈兴颇浓,甚至主动伸手指向道路两侧那设计精巧的排水沟渠,赞许道,“尔等看此排水之设,便知筹划者之用心良苦,思虑周详,非仅为一时之便,实乃百年之基也!”
皇帝的和蔼态度与出人意料的配合,让这群初出茅庐的记者们受宠若惊,心中的紧张感顿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鼓舞,手中炭笔舞动得更快,记录得愈发详实。
另一边,沉稳持重的房玄龄房相,也被两名机灵的记者拦住了去路。这位见惯风浪的老臣起初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但当他看到对方胸前的“记者牌”和远处杜子腾肯定的眼神后,立刻洞悉了这是《长安报》在为报道搜集第一手素材。
他捋了捋颌下长须,略一沉吟,便从治国安邦的宏大视角,条分缕析地阐述了此路对于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促进南北商贸物资流通、提升边境军情传递与军队调动效率等方面不可估量的战略意义。
其言辞精辟,逻辑严密,听得两位年轻记者如饮甘泉,如获至宝,几乎将炭笔都快捏出水来,奋力记录下这难得的金玉良言。
而作为工程直接负责人的魏王李泰和驸马房遗爱,更是被记者们视为了“重点围攻”的对象。这两位经历了之前诬陷风波、承受了巨大压力的年轻皇亲贵胄,此刻终于得以扬眉吐气,面对记者们连珠炮似的提问,几乎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李泰挺着他那微显圆润的肚子,意气风发,红光满面:“此路能成,首赖父皇高瞻远瞩,圣心独断!其次,则赖数万将士民夫,顶风冒雨,不辞辛劳!
孤与遗爱,奔走其间,不过略尽绵薄,协调督促而已,岂敢居功?”他话锋一转,详细描述起施工过程中遇到的地质难题、物料运输的艰辛以及如何依靠杜远提供的“新法”逐一化解,言语间充满了苦尽甘来的成就感与自豪。
一旁的房遗爱更是激动难耐,他用力跺了跺脚下光滑如镜的路面,声音洪亮:“诸位请看!此路之坚固,远超以往任何官道!日后车马行走其上,不仅速度倍增,更能极大减少车轮磨损与马蹄损伤,长久来看,省下的费用何止万千!
这皆是……呃,皆是得益于施工所用的诸多新技术、新工艺之功!”他一时兴奋,差点脱口而出杜远之名,幸而及时刹住,含糊带过,但脸上那与有荣焉的激动之情,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记者们此刻已完全沉浸在了这全新的角色之中,最初的紧张拘束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全神贯注的投入与职业的热情。
他们追问着施工的具体细节,记录下当事人的肺腑之言,仔细观察着周围官员、民众的每一个反应,甚至有人主动跑到那些整装待发的车夫和商旅队伍中,询问他们即将行驶在新路上的感受与期待。
他们运用杜远传授的独特速记符号,笔走龙蛇,飞快地在纸页上留下一行行只有他们自己能立刻解读的密语,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可能成为亮点的新闻素材。
翌日,一份墨香犹浓、特意加印了数量的《长安报》通车盛典特刊,如同带着露水的晨报,迅速覆盖了长安城的大小街巷。
头版头条,用前所未有的大号字体印着醒目标题:“天堑终成通途——帝国新路通车盛典全景纪实”,其下副标题更是点睛之笔:“圣天子亲临履新赞不绝口,万民翘首以盼福泽绵长”。
这篇占据了大量版面的纪实文章,以极具画面感的笔触,详细描绘了通车仪式的盛大场面与热烈气氛。
文章生动再现了李世民陛下亲履新路时的欣喜赞叹、对帝国未来的殷切期许,以及他对排水设计等细节的赞赏;原汁原味地引用了房玄龄高屋建瓴的战略分析;记录了李泰、房遗爱两位负责人真情流露的感慨与自豪。
更难得的是,文章还巧妙穿插了对参与筑路的普通民夫、以及首批体验新路的车夫、商旅的简短采访,从多个层面、不同视角,立体地展现了这条新路带来的实实在在的便利与深远影响。
整篇文章,既保持了朝廷官报应有的庄重气度,又融入了通讯体裁特有的鲜活与贴近感,文笔流畅,细节饱满,极具可读性与感染力。
这期特刊一经面世,立刻在长安城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阅读与议论狂潮!
“快看报上说的!陛下金口玉言,说这新路是咱大唐的‘筋骨’和‘血脉’呢!”
“魏王和房驸马这次真是立下大功了!瞧瞧这路修的,又平又直,看着就气派!”
“原来修一条好路,里头有这么多学问!排水、栽树,桩桩件件都考虑到了,真是利在千秋!”
“以后咱们贩货去洛阳,路上时间能省下一大半!听说车轮、马蹄的损耗也小得多,这真是朝廷给咱们商人、给天下百姓办的大实事、大好事啊!”
民众的赞誉之声,如同积蓄已久的春潮,汹涌地扑向李泰、房遗爱等修路功臣。
然而,随着报道被反复阅读、细节被不断挖掘,越来越多心思缜密的读者,注意到了文章中那句含糊的“新技术之功”。
再加上一些来自工部、杜家村或与工程相关的知情人士有意无意的透露,一个更深层次的事实逐渐浮出水面,在坊间悄然流传开来:
“我听我在将作监当差的表侄说,修这路用的那种叫‘水泥’的神物,根本不是工部的方子,是杜家村那位杜财神……哦不,杜县公拿出来的!”
“何止是水泥!我二舅在户部听人说,修这第一期路的钱,大半都是杜县公自个儿掏的腰包,或者是他名下的产业支持的!”
“这么说,魏王和房驸马是出了力,跑了腿,可这出钱、出技术、出主意的,其实是那位深居简出的杜县公啊!”
“怪不得这路修得又快又好,原来用的是杜县公的仙法!真是神了!”
一时间,“修路三杰”的名号不胫而走,杜远那“活财神”、“巧匠鲁班”的形象在民间变得更加高大神秘,而李泰和房遗爱也因为在此事中展现出的实干精神与在报纸上不居功、感念下属和民力的态度,赢得了民众广泛的认可与好感。
然而,最大的赢家,或许并非是某个人,而是《长安报》本身。通过这次对重大事件的详实、生动、及时的全程报道,《长安报》在长安百姓乃至更远地方听闻此事的民众心中,树立起了空前高大、可信的形象。
它不再是那份起初带着“搅局”色彩、或是高高在上、只会发布冰冷政令的朝廷公告,而是变成了能带来真实消息、讲述有趣故事、提供有用信息、甚至能为百姓发声的“自己人”。
民众惊喜地发现,通过这份薄薄的报纸,他们能够清晰地了解到朝廷的大政方针,能够仿佛亲耳听到皇帝和重臣那些肺腑之言,能够看清楚哪些官员是在真正为民做事,也同样能够监督、警惕那些可能的蠹虫和恶行。
“这《长安报》,办得地道!说的是咱能听懂的大实话,讲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真事!”
“以后朝廷有啥动向,天下有啥新鲜事,咱就指着这报纸了!”
“盼着这报纸能一直这么办下去,可千万别变了味儿!”
信任,这种最珍贵也最难以获取的东西,一旦通过真实与诚意播下种子,便能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长安报》凭借其在此次事件中展现出的公正、真实、及时与贴近民生的特质,成功地赢得了民心,稳稳地架起了一座连接森严庙堂与鲜活江湖、沟通上天意志与下民情愫的坚固桥梁。
而杜子腾和他麾下那群初露锋芒的记者们,也用他们的专业素养、满腔热忱与不畏艰难的投入,为这个注定要影响深远的新生事物,夯下了第一块,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块基石。
一股清新、真实、充满活力的气息,正随着这油墨的芬芳与文字的传播,在帝国的肌理间,悄然弥漫,无声却深刻地改变着许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