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鏖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饮马堡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绝望的气息。
伤兵的哀嚎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凄厉,辅兵们麻木地清理着战场,将双方阵亡者的尸体分开。
胡人的堆起来准备焚烧,汉军的则尽力辨认,准备集中掩埋。奴隶的尸体则被随意地拖到谷外一处巨大的雪坑中,与灰烬和垃圾为伍。
堡垒的修复工作被迫暂停,所有人都沉浸在惨胜后的虚脱与损失带来的压抑之中。
张辽的中军大帐设在一个半塌的皮帐篷里,炭盆的火光摇曳,映照着帐内几人凝重至极的脸庞。
马超的左臂裹着厚厚的绷带,那是与“苍狼之子”搏杀时被冰棱划出的深可见骨伤口,但他似乎毫不在意,眼中只有未熄的怒火和嗜血的冲动。
“大将军!此仇必报!那苍狼之子定然重伤未远,给我五千铁骑,不,三千!我必踏平他的巢穴,取其首级献于帐下!”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急不可耐的复仇欲望。
“胡闹!”满宠冰冷的声音立刻打断了他,青铜面具在火光下泛着幽光。
“我军新遭重创,兵疲马乏,粮草折损严重,奴隶十去三四!此刻分兵追击,地形不明,敌情不明,乃是自寻死路!若再中埋伏,饮马泉谁人来守?陛下万里长城之重任,岂容你如此儿戏!”
他的话语如同铁锤,砸在马超的冲动上,也砸在每个人的心头,陈述着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马超猛地站起,怒视满宠:“难道就任由胡狗嚣张?我等困守这破土围子,等着他们下次再来偷袭吗?!满伯宁,你就是太…”
“孟起!”张辽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马超的话。
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眉心,目光扫过帐内诸将:身上带伤的庞德、沉默但眼神锐利的高览、面露忧色的郭淮、一脸凶悍却同样疲惫的王双、以及侍立一旁眉头紧锁的马岱。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盯着地上简陋沙盘的徐庶身上。
“元直,”张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有何看法?我军当下,该当如何?”
他知道,单纯的勇武或冷酷的律法,都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局。他们需要的是智慧,是能打破这被动挨打僵局的战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徐庶身上。
徐庶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仿佛连日的劳累和深思已经抽走了他所有的血色。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和专注,仿佛能洞察一切迷雾,直视问题的核心。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根枯枝,在沙盘上——那代表着饮马谷和周围模糊地形的沙堆与划痕——轻轻一点,仿佛在无声地强调着什么。
“文远,诸位将军,”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帐内压抑气氛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吐出的,“昨日之战,我军胜了,但也输了。”
他的声音在帐篷内回荡,仿佛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投下了一枚沉重的石子。
众人一怔,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困惑和不解。马超更是眉头紧锁,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徐庶,似乎在寻求一个明确的答案。
徐庶继续道:“胜,在将士用命,临危不乱,最终击退强敌,守住了根本。我们的士兵们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和纪律,他们不畏艰险,勇往直前,这是我们的胜利之本。”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豪,但很快又转为沉重,“输,则输在…我们一直在被胡人牵着鼻子走。”
他的枯枝在沙盘上划动,沙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滑落,仿佛在模拟着战场上的风云变幻,“他们熟知此地一草一木,一冰一雪。他们可以选择时间、地点、方式,或如群狼袭扰,或如冰湖雷霆一击。”
“我们空有强兵利甲,却如同巨象陷入流沙,空耗力气,处处被动,疲于应付。”
徐庶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他继续解释道:“胡人利用地形的优势,灵活机动,他们总是在最有利的时机发起攻击,而我们却总是反应不及。”
“他们如同幽灵一般在我们的防线周围游走,让我们无法捉摸,无法预测他们的下一步行动。我们虽然强大,却缺乏对这片土地的了解,缺乏对敌人的了解,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弱点。”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在确认他们是否真正理解了他的话。
然后,他继续说道:“我们必须改变这种局面,不能再让敌人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我们需要更加了解这片土地,了解敌人,才能制定出有效的策略,才能真正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否则,无论我们有多少兵力,多少武器,都只能是徒劳无功。”徐庶的话语中充满了决心和坚定,他相信只有通过改变和适应,才能在这片充满挑战的土地上生存下来。
他抬起眼,看向张辽,也看向每一位将领:“若继续如此,即便我军个个勇猛如孟起,律法严苛如伯宁,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在这瀚海之中被不断放血,直至力竭而亡。甚至…等不到力竭,粮尽之日,便是全军崩溃之时。”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仿佛在为这场惨烈的胜利敲响丧钟。
徐庶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撕开了惨胜的遮羞布,露出了底下冰冷而绝望的现实。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帐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依军师之见,该当如何?难道要退兵不成?”高览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不甘。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既有对战败的愤怒,也有对未来的迷茫。
“退兵?”徐庶轻轻摇头,枯枝重重地点在饮马堡的位置上,“陛下重托在肩,退兵无异于自绝于帝国。我们不能退,也不能再如此冒进、被动。”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枯枝在沙盘上以饮马堡为中心,画出一个虚拟的圆圈。
“胡人所恃,无非两点:一为广袤纵深的瀚海,二为来去如风的机动。欲破此局,我军必须反其道而行之——化被动为主动,变流沙为磐石!”他的声音在帐篷中回荡,如同战鼓的轰鸣,激励着每一个人的心。
“如何化?如何变?”张辽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盯着徐庶。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仿佛在寻找着打破僵局的钥匙。
“步步为营,以点控面!”徐庶一字一顿,说出了他深思熟虑的战略核心。他的声音如同利剑出鞘,锋芒毕露,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我们要在瀚海中建立据点,以这些据点为支撑,逐步扩大我们的控制范围。我们要用我们的意志和决心,将流沙般的战场变成坚如磐石的阵地。”
他继续解释道:“首先,我们需要在战略要地建立稳固的防御工事,确保我们的补给线安全无虞。”
“然后,通过小规模的突袭和骚扰,削弱敌人的机动优势,逐步消耗他们的战斗力。与此同时,我们还要加强情报收集,准确掌握敌人的动向,以便做出及时而有效的反应。”
徐庶的话语如同一股清流,冲刷着帐内压抑的气氛,为众人带来了一线希望。他的计划虽然充满挑战,但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打破僵局的策略。
在场的将领们纷纷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战斗的火焰。他们知道,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但只要有正确的战略指导,他们有信心将这场战争引向胜利。
他的枯枝在沙盘上点出几个想象中的点:“我军当以此饮马堡为第一个,也是最坚实的支点。”
“然后,不再盲目寻找胡人主力决战,而是以此为基础,向西北、东北等通往北海(贝加尔湖)和长城规划线的战略方向,每隔一百至一百五十里,选择水源地、险要山口、交通枢纽,修筑新的、规模稍小的堡垒哨站!”
他越说越快,思路清晰:“每一个新堡垒,都如同钉入瀚海的一颗铁钉!它们的作用是:驻军、囤粮、控水、巡边!”
“大军以此为中转和庇护,稳步推进。精锐骑兵以这些堡垒为基地,轮番出击,扫荡堡垒控制范围内的所有胡人部落,清剿游骑,抓捕新的奴隶,就像梳子一样,将胡人从他们的猎场上一点点挤出去!”
徐庶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辽脸上:“如此,我军进可攻,退可守,补给线得以缩短和保障,伤员有所安置。而胡人,将失去纵深的庇护和机动的优势!”
“他们要么眼睁睁看着生存空间被一步步压缩,草场被占,水源被控,部族被不断蚕食;要么,就只能集结主力,来强攻我们严阵以待的堡垒!而攻坚…”徐庶嘴角露出一丝冷意,“正是我大汉精锐之所长!”
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消化徐庶这番战略。马超虽然仍不甘心,但也明白这似乎是当前最稳妥有效的办法。
满宠微微颔首,这种方式更利于管理和控制,减少变数。高览、郭淮等将领也露出思索和认同的神情。
张辽沉默了良久,目光在沙盘上那些虚拟的据点和想象中延伸的控制线上来回移动。
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坚定:“元直此策,老成谋国,乃破局之匙!胡人欲以瀚海困我,我便将这瀚海,变成囚禁他们的牢笼!”
他猛地站起身,下令:“即日起,饮马堡更名‘镇北前哨’!全力加固城防,储备粮草,医治伤员!”
“马超、庞德所部,休整三日后,以镇北前哨为基,向西北、东北两个方向,各派出精锐斥候营,探查百里之内所有适宜筑垒之地、水源情况及胡人部落分布!”
“高览、郭淮,负责清剿前哨周边五十里内所有胡人残余,确保基地安全,并征集…不,抓捕一切可用劳力!”
“王双、马岱,督促剩余奴隶和辅兵,加速修复工事,打造攻城器械及筑城工具!”
“徐军师,由你统筹,根据斥候回报,立即拟定下一步筑垒的先后顺序与具体选址!”
“满参议,重新核定粮草配给,整肃军纪,尤其是对新俘奴隶的管理,绝不能再出乱子!”
在那间充满紧张气氛的军帐内,徐庶的战略构想被一条条命令迅速转化为具体的行动。
张辽的声音在帐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和决心。帐内的将领们都轰然应诺,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对徐庶战略的信任和对胜利的渴望。
即便是心有不甘如马超,也领命而去,因为他明白,在当前的形势下,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大军的方向,就此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他们不再被动地在广袤的战场上寻找敌人决战,而是采取了一种更为积极主动的策略。
徐庶的战略是通过一步步的蚕食、控制、建设,逐渐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他们将目标锁定在了通往北海和万里长城基线的道路上,这条道路将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要通过一座座血铸的堡垒作为阶梯,用更缓慢,但也更坚实、更残酷的方式,向前延伸。
每前进一步,都可能伴随着激烈的战斗和无数将士的牺牲。但徐庶深知,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每一片土地的稳固,才能在敌人的土地上建立起坚不可摧的防线。
可以想象那些堡垒,它们将如同星辰般点缀在这条道路上,成为他们前进的标志和保障。
徐庶的战略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胜利,更是一场心理战。他要让敌人感受到他们的决心和力量,让他们在恐惧中颤抖,在绝望中放弃抵抗。
他知道,这样的战略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将士们无畏的勇气和坚定的信念。
在张辽的指挥下,大军开始行动。他们首先巩固了后方,确保了补给线的安全。接着,他们开始在战略要地建立堡垒,每建立一座堡垒,就相当于在敌人的领土上插上了一面旗帜。
这些堡垒不仅是军事上的据点,更是心理上的威慑,它们的存在让敌人感到不安,让友军感到振奋。
张辽走到帐外,望着正在忙碌修复堡垒的士兵和奴隶,又望向北方那依旧茫茫的雪原。
徐庶的策略给了他新的方向和信心,但他也深知,这每一步的“步步为营”,都意味着新的战斗、新的牺牲和更漫长的煎熬。
“瀚海为牢…”他低声自语,眼神冰冷而坚定,“那便看看,是谁先熬干谁的血!”
北伐的篇章,翻开了新的一页,一页名为“堡垒推进”的、同样充满血与火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