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深秋,是气候最无常、最危险的时节。温暖与酷寒往往只在旦夕之间转换。
这一日,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冷空气,如同决堤的洪流,自北极荒原南下,猛烈撞击在帝国的长城防线上。
气象称之为“极地涡旋”的南下,在这个时代,则是毁灭性的“冰风劫”。
狂风瞬间达到恐怖的程度,卷起的不是雪沫,而是尖锐的冰粒,能轻易击碎皮革,划伤裸露的皮肤。
气温在几个时辰内骤降数十度,达到了连最老练的“使鹿部”向导都未曾经历过的极端低温。天地间一片混沌,能见度降至几乎为零。
“紧急军情!所有人员立即撤回室内!固定牲畜!烽燧守军加倍警惕!”命令通过最紧急的钟鼓声沿着长城线传递。
然而,灾难仍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一支由庞德亲自率领的、正在长城以北二百里处执行远程侦察任务的精锐骑兵小队,与一场最猛烈的冰风正面撞上。
他们虽然经验丰富,携带了最好的御寒装备,但在大自然真正的怒吼面前,依然显得如此渺小。
战马惊恐嘶鸣,无法前行。指南针疯狂旋转失灵。队员们很快在冰雾中失散。庞德努力收拢队伍,试图找到避风处,但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地形难辨。
“将军!那边有个冰裂谷!或许能避一避!”一名亲兵在风中嘶吼。
庞德别无选择,率领残存的十几人,艰难地滑下冰谷。谷底风势稍减,但寒意更甚。
他们挤在一起,靠彼此体温和一点点酒精勉强维持,祈祷着风暴尽快过去。
这场可怕的冰风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
当风势终于减弱,天空重新露出惨淡的光线时,庞德的小队已减员过半,剩下的人也大多严重冻伤,奄奄一息。他们挣扎着爬出冰谷,试图辨认方向返回长城。
就在他们艰难跋涉时,一名眼尖的士卒突然指着远处一片被风吹得异常干净的坡地:“将军!看那里!那…那是什么?”
众人望去,只见那片坡地上,赫然散落着几具冻僵的、衣着奇特的尸体!以及一些散乱的、造型古怪的行李和器物。
庞德心中一凛,立刻警觉起来:“戒备!慢慢靠近!”
靠近之后,他们发现这些死者并非汉人,也非他们熟悉的任何土着部落。
这些人身材高大,鼻梁高挺,发色偏浅,穿着厚厚的、缝制工艺独特的毛皮衣物,佩戴着奇异的骨质饰品和金属小刀。
他们的行李中有一些晒干的肉条、某种乳酪状的食物,以及最引人注目的——几块刻画着复杂符号的骨板和一捆写满陌生文字的羊皮卷。
“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北边的野人…”庞德检查着尸体,眉头紧锁,“看他们的装备和食物,像是从…从极远的地方来的?遭遇了这场冰风…”
他拿起一块骨板,上面的符号他完全无法解读,但其中一些图案,似乎描绘了星辰、山脉和某种路线。
“把这些东西,还有他们的身份证明(如果有的话),全部带走!尸体就地掩埋。”庞德下令。他意识到,这些人可能非同寻常。
幸存的小队带着重伤员和这些意外的发现,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返回了长城防线最近的一座关隘。
消息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往镇北城。
这些神秘的尸体和物品,被迅速送到了都督府。
张辽、马山以及都督府内所有见多识广的将领和幕僚(包括一些归化的土着通译)都被召集起来,审视这些来自冰风中的“信使”。
无人能辨认出这些人的具体族属。他们的面容特征、衣物样式、文字符号,都与已知的匈奴、鲜卑、丁零、扶余等族迥异。
“看这羊毛的织法,极其细密厚实,远超我等。”马山检视着一件皮袄内衬。
“这种乳酪,能保存极久,似是长途跋涉的干粮。”王平嗅了嗅那块硬邦邦的食物。
“还有这骨板上的刻画,”张辽指着那些星辰和山脉图案,“似乎…是一种地图?他们像是在记录一条遥远的路线?”
最大的发现来自那捆羊皮卷。
虽然文字无人能识,但其中一张羊皮上,竟然用相对准确的笔触,绘制了一幅大致勾勒出北海(贝加尔湖)、长城走向、以及更北方山川河流的相对位置图!
在这幅图的上方,极北之处,还标注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并画了一条虚线,通向更西方。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旅人或者部落民。”满宠沉吟道,“他们像是…探索者?或者信使?来自一个我们完全不知道的、可能拥有高度文明的国度?他们绘制地图,所为何来?”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推论逐渐浮现:
在这些被驱逐的北方部落的更北方,在那些连勃律那样的悍匪都不敢轻易深入的极端苦寒之地之外,可能还存在着其他的、不为人知的强大势力或文明。
这些“冰风信使”,或许是误入歧途,或许本就是冲着长城和帝国来的!
“立刻派最好的画师,临摹所有图案和地图!”张辽立刻下令,“将这些人的衣物、物品妥善保管。尸体…重新挖出来,用冰窖保存好!”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此事,列为都督府最高机密,任何人不得外泄!”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另外,立刻加派三倍斥候,向北、向西,扩大侦察范围!我要知道,这些人到底从哪里来?还有没有更多像他们一样的人?那张地图上的符号,到底代表着什么!”
冰风带来的不仅是灾难,更是一个震撼性的、充满未知的警告。
帝国原本以为长城已是世界的边缘,此刻却猛然发现,边缘之外,可能还有更广阔、更复杂、甚至可能更强大的世界。
北疆的战略态势,因此而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防御的重点,不再仅仅是那些被驱逐的、心怀仇恨的部落,更要开始警惕那来自遥远北方的、完全未知的威胁。
这些冻僵的“信使”,用他们的死亡,送来了一份沉重而扑朔迷离的“国书”。解读这份“国书”,将成为北疆都督府未来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帝国的北疆,在迎来短暂平静后,再次被推向了风云变幻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