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伏波·星眸
冰冷!粘稠!如同实质的杀意,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刺穿雨幕、烟雾与喧嚣,精准地钉死在沈墨轩的背心!
那不是寻常高手的威压或气势,而是一种更深层、更本质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锁定。如同暗夜中最高明的猎手,在猎物最志得意满、自以为得计的刹那,扣下了弩机的悬刀。
三爷!他果然亲自来了!而且,他一直隐藏在暗处,如同盘踞网心的毒蛛,冷静地观察着一切!沈墨轩自以为隐秘的行动,从头到尾,或许都未曾真正脱离他的视线!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墨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道冰冷目光带来的、最原始的恐惧和僵直!
他手中那柄即将划向牛皮挎包的淬毒攮子,硬生生僵在了半空。身体前冲的势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壁,骤然停滞!
就是这刹那的停滞!
“操!小毛贼!”那北地客商头领反应极快,虽未察觉到背后那致命的凝视,却本能地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威胁!他暴喝一声,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恶风,反手就向沈墨轩的头脸狠狠扇来!力道刚猛,足以开碑裂石!
同时,旁边另外两个北地客商也瞬间惊醒,怒骂着拔出腰间的弯刀,雪亮的刀光划破浓烟,交叉斩向沈墨轩的胸腹要害!
前后夹击!杀机瞬至!
沈墨轩瞳孔骤缩成最危险的针尖!求生的本能如同濒死野兽的嘶嚎,强行冲垮了那瞬间的僵直!他几乎能闻到北地客商手上浓重的羊膻味和弯刀劈开空气带来的冰冷腥气!
不能退!后退就是送入三爷那无声的杀局!必死无疑!
只能进!在刀锋及体之前,搏一线渺茫生机!
“嗬——!”沈墨轩喉咙里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哑低吼!完全放弃了防御和格挡,将体内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甚至压榨出伤口崩裂带来的剧痛之力,全部灌注到双腿和那只握着攮子的手臂上!
他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重量,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猛地向前一矮、一窜!不是直线,而是带着一种扭曲的、违反人体常理的弧度,如同贴地疾窜的毒蛇,险之又险地从那呼啸而来的巴掌和交叉斩落的弯刀缝隙中钻了过去!
“嗤啦!”
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和头皮掠过,凌厉的刀气瞬间撕裂了他破旧的蓑衣和斗笠,在他后背上划开几道火辣辣的血口!几缕头发被斩断,飘散在混杂着焦糊和血腥的空气里!
但他终究是钻了过去!直接撞入了那北地客商头领的怀中!
“你!”北地客商头领显然没料到这看似瘦弱的小贼竟如此悍不畏死,且身法如此诡异刁钻!他巴掌落空,新力未生,中门大开!
沈墨轩眼中凶光爆射!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那柄淬毒的攮子,不再是去划挎包带子,而是凝聚了他所有的狠戾与决绝,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向了客商头领毫无防护的腰眼要害!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
毒攮子齐根没入!淬炼的剧毒见血封喉!
北地客商头领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转化为极致的惊愕和无法置信,随即眼神迅速涣散,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浓稠的黑血从嘴角溢出。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后仰倒。
沈墨轩甚至来不及拔出攮子!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杀意,在他暴起伤人的瞬间,骤然变得更加锐利、更加冰寒!如同毒蛇扬起了身子,即将发出致命一击!
他看也不看倒下的尸体,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那从客商头领手中滑落的牛皮挎包!触手沉甸甸、硬邦邦,似乎里面不止有文书银票,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得手!走!
没有丝毫犹豫!沈墨轩抓住挎包,借着前冲的势头,身体就势向前一滚,如同滚地葫芦般,直接撞向旁边一堆被火焰引燃、正在噼啪燃烧的废弃麻包!
轰!
燃烧的麻包被他撞得四散飞溅,火星乱舞,瞬间在他周围形成一小片耀眼的火幕和更浓密的黑烟!这无疑会极大地干扰视线——无论是北地客商同伴惊怒的复仇,还是…那道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杀意!
“大哥!!” “狗娘养的!宰了他!” 身后传来北地客商同伴撕心裂肺的怒吼和狂暴的刀锋破空声!但他们显然也被骤然爆开的火焰和浓烟阻了一阻!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阻!
沈墨轩甚至顾不上火焰灼烧皮肤的刺痛,在满地火星和滚烫的灰烬中手脚并用,如同疯狗般向前爬窜!方向,正是那火光冲天、混乱不堪的“永丰号”仓库深处!
那里火势最大,浓烟最密,环境最复杂,也是此刻最危险,却也可能唯一能暂时隔绝那道恐怖杀意的地方!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似乎穿透了火焰与浓烟,依旧死死地钉在他的身上!但其中蕴含的那股即刻就要降临的毁灭性能量,似乎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由他自己制造出的火焰屏障,而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迟疑?
是因为火光和浓烟确实干扰了锁定?还是…三爷有所顾忌,不愿在如此混乱、可能引来官方注目的情况下,亲自出手,暴露真正实力?
沈墨轩不知道,也无力去分析!他只知道逃!用尽一切力气,向着那片燃烧的炼狱深处亡命奔逃!
“拦住他!” “别让他跑了!” 地龙帮的守卫和北地客商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怒吼着试图包抄合围。但“永丰号”仓库的火势已经彻底失控,引燃了堆放的化学品,发出更加剧烈的爆燃和刺鼻的毒烟,火舌疯狂舔舐着邻近的“福顺昌”仓库!无数人在惊呼、救火、奔逃、相互推搡踩踏…场面彻底陷入了极致的混乱!
沈墨轩如同一条在火海与刀锋间穿梭的泥鳅,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种濒死状态下爆发出的、近乎本能的危机预感,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围堵和砸落的燃烧物。他身上的蓑衣早已被点燃,冒着黑烟,皮肤多处被灼伤,但他浑然不顾,只是死死抓着那个牛皮挎包,向着记忆中可以通往码头水域的一个破损的排水口方向冲去!
那里,或许有一线生机!
就在他即将冲出一片火场,前方隐约可见码头浑浊河水的微光时——
异变再起!
左侧,一座被火焰烧得吱呀作响、即将坍塌的木制货架后面,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出!
不是地龙帮的人,也不是北地客商!此人一身紧束的黑色水袍,脸上戴着只露出双眼的诡异鱼皮面具,身形滑溜如鱼,手中一柄分水刺般的奇门短刃,带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杀气,直刺沈墨轩的腰肋!角度刁钻,速度极快!
是第三方!一直潜伏在侧,等着捡便宜的黄雀?!还是…柳含烟提到的,可能存在的官府暗探?!
沈墨轩心神俱震!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因为持续的奔逃和伤势已近乎油尽灯枯,根本无力再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精准袭杀!甚至连微微侧身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泛着幽蓝水光的分水刺,如同毒蛇的獠牙,刺破空气,逼近自己的要害!
完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咻——!”
一道极其尖锐、凄厉的破空之声,如同夜枭濒死的啼叫,猛地从码头远处的黑暗中射来!
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几乎就在声音传来的同时!
“噗!”
一道模糊的黑影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撞在了那黑衣水鬼握着分水刺的手腕之上!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
“呃啊!”那水鬼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分水刺脱手飞出,整只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折断!他骇然扭头望向暗器射来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就在他失神的这刹那!
沈墨轩爆发出最后一丝潜力,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几乎是贴着那水鬼断裂的手臂和飞出的分水刺,滚倒在地,然后连滚带爬,一头扎进了前方那个通往河水的、布满粘滑苔藓的破损排水口中!
冰冷、浑浊、带着浓重垃圾恶臭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
巨大的落水声被身后的爆炸声、呼喊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所掩盖。
沈墨轩屏住呼吸,不顾一切地向着河水深处、更远处的黑暗潜游而去。刺骨的寒意包裹全身,伤口遇水传来钻心的疼痛,肺部如同火烧,但他拼命划水,只求远离那片燃烧的码头和无数想要他命的敌人。
在他意识因为缺氧和重伤即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看到,在码头远处的某片高耸的货堆阴影顶端,立着一个模糊的、纤细的青色身影,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似乎正远远地“望”着他落水的方向。
是柳含烟?
是她出手?那道击碎水鬼手腕的暗器…
这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气泡,刚刚浮现,便迅速破灭。
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河水,彻底吞噬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
沈墨轩是被呛醒的。冰冷的河水混合着泥沙灌入口鼻,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处冰冷泥泞的河滩上,半个身子还浸泡在浑浊的江水里。天色依旧漆黑,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浓重的雾气在江面上弥漫。远处,码头方向的红光似乎黯淡了不少,但依旧映照着那片天空,隐约还能听到嘈杂的人声。
他还活着。
侥幸从那个地狱般的夜晚,捡回了一条命。
他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在冰冷的泥滩上,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风箱。浑身湿透,冰冷刺骨。蓑衣早已不知去向,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布满刀口、灼痕和污泥。肋下的伤口经过河水的浸泡,传来一阵阵麻木又刺痛的怪异感觉。脑海中的剧痛依旧盘旋不去,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折磨着他的神经。
但他活下来了。
而且…
他猛地侧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那只手,即便在昏迷中,也依旧死死地、僵硬地抓着一样东西——那个从北地客商头领手中夺来的牛皮挎包!
挎包也被河水浸透,但材质似乎经过特殊处理,并未散开。沉甸甸、硬邦邦的触感依旧。
沈墨轩的心脏,猛地、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下游一处荒废的河湾,芦苇丛生,堆满了上游冲下来的垃圾,渺无人迹。
暂时安全。
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冰冷的手指,费力地解开了牛皮挎包那被河水泡得发紧的搭扣。
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几封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件。一叠数额巨大的银票,虽然被水浸湿,但那种特殊的纸张和印记依旧清晰可辨。还有…几块沉甸甸的、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令牌?
沈墨轩的目光,瞬间被其中一块令牌吸引。
那令牌非金非铁,触手冰凉,质地极其坚硬。令牌正面,雕刻着一头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麟角狰狞的异兽图案,那异兽的形态,竟与他之前在沉船坞那批官银上看到的某个模糊印记有几分相似!令牌背面,则刻着两个古老的篆文——
“幽冀”!
幽冀?!
沈墨轩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窒!
幽州?冀州?那是北地边镇的重镇!是朝廷防范北蛮的最前线!这些北地客商…他们不是普通的走私贩子!他们来自边镇?甚至…可能和边军有关?!
那批“硬货”…难道不仅仅是走私军械…而是…
一个更加可怕、更加惊人的猜想,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沈墨轩混乱的脑海!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三爷勾结的,就不仅仅是江湖势力…他捅的马蜂窝,远比想象中还要巨大和恐怖!
沈墨轩握着那枚冰冷沉重的“幽冀”令牌,坐在荒凉冰冷的河滩上,看着远处码头尚未熄灭的余火,只觉得一股比江水更加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了天灵盖。
他原本只是想搅浑水,求一线生机。却似乎,一不小心…撬动了某个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闸门。
接下来的风波,将会如何猛烈?
他这条侥幸从火海刀锋中逃脱的小船,又该如何在这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中,存活下去?
沈墨轩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枚仿佛重若千钧的令牌,久久无言。只有江水在他脚边轻轻拍岸,发出空洞而冰冷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