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角门在暮色中像一只半眯的眼睛,门轴上的铜环早已锈迹斑斑,绿锈顺着环身的纹路蔓延,像一道道狰狞的血管。被人推开时,那 “嘎吱” 的哀鸣仿佛能穿透骨髓,惊飞了门檐下栖息的几只麻雀,它们扑棱着翅膀,在昏黄的天幕下划出几道慌乱的弧线,很快便消失在远处的宫墙之后。
李元昌裹着一件玄色披风,披风的边缘绣着暗金色的云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削瘦的下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在隐忍某种情绪。他站在门后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 那是块成色普通的和田玉,玉质算不上通透,却被他盘得油光水滑,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丝毫没能抚平他内心的焦躁。
“表兄可算来了。” 一个穿着明光铠的年轻校尉快步走来,甲片碰撞发出 “哗啦” 的轻响,在这寂静的暮色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是李元昌母亲那边的远房表亲,名叫王勇,在左卫率府当差,负责看守东宫西侧的兵器库。此刻他脸上带着几分紧张,眼神不停地瞟向四周,像是怕被什么人撞见,脚步也有些急促,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 “噔噔” 的声响。
李元昌掀开披风一角,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锦袍,锦袍上用银线绣着暗纹,随着他的动作闪烁着微光。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怎么,怕了?”
王勇连忙摇头,双手在身前摆了摆,甲片又跟着响了一阵:“表弟说笑了,只是这兵器库看管森严,夜里还有金吾卫巡逻,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过来查看一次,若是被发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甲胄上,发出 “嗒” 的一声轻响。
李元昌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钱袋是用上好的蜀锦缝制的,上面绣着精致的云纹,边缘还缀着细小的珍珠,一看就价值不菲。他将钱袋塞到王勇手里,钱袋入手温热,里面的铜钱碰撞发出 “叮当” 的脆响,那声音在王勇听来,像是世间最动听的乐曲。“这是两贯钱,” 李元昌凑近王勇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诱惑,“借二十坛火油用用,过几日还你新的,保证不少你一滴。你也知道,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王勇掂了掂钱袋,指尖传来的重量让他心头一跳 —— 两贯钱,足够他给家里添置两亩良田,还能给婆娘扯几尺新布做件衣裳,给娃买些糖果吃。他知道李元昌是汉王,是当今太子的亲信,得罪不起;可火油是军用物资,朝廷管控极严,私自挪用是杀头的大罪,他的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 “拿了钱,办了事,以后就能飞黄腾达”,另一个说 “不能干,这是掉脑袋的事”。他的手指在钱袋上捏了又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表兄放心,” 李元昌看出了他的犹豫,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让他感受到几分压力,“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事成之后,我再赏你两贯,保你在左卫率府官升一级。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守这破库房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勇咬了咬牙,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猛地将钱袋揣进怀里,甲胄的内衬立刻被硌出一个方形的印子。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心里的恐惧压下去:“表弟要火油做什么?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和不安。
李元昌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刺向王勇:“不该问的别问,照做就是。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王勇被他的眼神吓得一缩脖子,像是被冰水浇了一头,连忙低下头:“是,是,小人多嘴了。” 他不敢再多言,转身朝兵器库的方向走去,脚步比刚才快了许多,“表弟跟我来,动作快点,亥时金吾卫会过来巡查,我们得在那之前弄完。”
李元昌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得像猫,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几乎没有声音。兵器库建在一处高台上,四周围着丈高的青砖墙,墙面上布满了青苔,墙头插着削尖的木刺,在暮色中闪着寒光,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守卫着里面的秘密。门口守着两个打瞌睡的卫兵,他们斜靠在墙上,手里的长戟斜靠在旁边,戟尖在最后一丝天光的映照下闪着冷冽的光,嘴角挂着晶莹的口水,显然睡得正香。
“都下去歇歇吧,这里有我盯着。” 王勇对着卫兵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是这里的校尉,这些卫兵自然要听他的。
卫兵们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是王勇,脸上露出几分谄媚的笑容:“多谢校尉。” 他们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往旁边的值班室走去,临走前还不忘揉了揉眼睛,丝毫没察觉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王勇从腰间摸出钥匙,钥匙串上挂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钥匙,他从中挑出一把最大的,插进兵器库厚重的铁门钥匙孔里。“咔哒” 一声,锁开了,他用力一推,铁门发出 “吱呀 ——” 的长鸣,那声音像是老旧的骨头在摩擦,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仿佛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库房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桐油的气味,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霉味,让人有些不适。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最后一丝月光,能看到一排排整齐的货架,货架上摆满了弓箭、长矛、甲胄,这些兵器都保养得很好,闪着金属的光泽。在库房最里面的角落里,堆着十几个黑色的陶罐,陶罐上用红漆写着 “火油” 二字,正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这些都是上好的军用火油,” 王勇指着那些陶罐,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宝贝,“黏度比民用的高得多,燃烧时温度也更高,沾到身上甩都甩不掉,烧起来那叫一个厉害。上次演练,一小罐就能把一辆战车烧得只剩骨架。”
李元昌走到陶罐前,伸手拍了拍罐身,陶罐发出沉闷的响声,能感觉到里面液体的晃动。“就这些?” 他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我要二十坛,你这看起来也就十几个。”
王勇指了指库房深处一个用布帘遮挡的角落:“里面还有,我让人搬。” 他吹了声口哨,声音尖利,从库房后面钻出四个精壮的士兵,他们都是王勇的心腹,平时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对他言听计从。四人二话不说,走到陶罐旁,弯下腰,一人扛起一坛就往外走,脚步轻快得像抬着空箱子,显然力气不小。
搬运过程很顺利,一坛坛火油被小心翼翼地搬到东宫柴房门口。柴房是间破旧的瓦房,屋顶的瓦片有些已经碎裂,露出里面的椽子,墙角长满了杂草,看起来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过了。
就在最后一坛火油被搬过来时,意外发生了 —— 一个士兵脚下一滑,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身体猛地向前倾,肩上的陶罐 “哐当” 一声撞在柴房的门框上。门框是用硬木做的,上面布满了裂纹,被这么一撞,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罐口的木塞被震掉,深褐色的火油 “咕嘟咕嘟” 地流了出来,像一条小蛇,瞬间洒了半坛,在地面上积起一滩深色的水洼。
“该死!” 李元昌低骂一声,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满是愤怒,他连忙让人去拿抹布,声音因为着急而有些尖锐,“快!快拿抹布来!别让它流得到处都是!”
几个士兵手忙脚乱地跑去拿抹布,回来后蹲在地上,用抹布使劲擦拭着地上的火油。但火油渗透性极强,很快就渗进木头里,发出 “滋滋” 的声响,像是在啃噬着门板。一股浓烈的油味弥漫开来,带着点辛辣的气息,闻起来格外刺鼻,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柴房的老卒被响声惊醒,他住在柴房旁边的一间小屋里,是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像一蓬乱糟糟的茅草,脸上布满了皱纹,深深浅浅的,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他在东宫待了三十年,从太宗时期就在这里,见过不少风风雨雨。此刻他披着件破旧的棉袄,棉袄上打了好几个补丁,颜色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眯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满地的火油和忙碌的众人,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这是咋了?大半夜的,吵吵闹闹的。”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火油坛,脸上露出更加疑惑的神情,“东宫烧柴,要这么多火油做什么?这东西金贵得很,都是军用的,咋能随便往柴房里搬?”
李元昌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像盯着一只碍事的苍蝇,他死死地盯着老卒,语气里带着威胁:“不关你的事,回去睡你的觉!再多嘴,仔细你的皮!”
老卒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但他还是嘟囔了一句:“怪哉,哪有烧柴用这么多火油的…… 这不合规矩啊……” 他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的小屋,佝偻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却没看到李元昌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狠厉,像暗夜里的狼光。
第二天一早,老卒的疑问就传到了李元昌耳中 —— 原来他跟相熟的侍卫闲聊时说了这事,还说觉得这事透着古怪,怕不是要出什么乱子。此时李元昌正在用早膳,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有凉拌藕丝、酱肉、鸡蛋羹,还有一碗小米粥。他正用玉筷夹起一块酱肉往嘴里送,听到侍从的禀报后,手里的玉筷 “啪” 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废物!一群废物!” 他一脚踹翻了食案,碗碟碎了一地,小米粥溅了侍从一身,滚烫的粥液让侍从忍不住 “嘶” 了一声,却不敢动弹。李元昌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一头愤怒的野兽,“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一个老东西都看不住,还能干成什么大事!”
侍从吓得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几乎要碰到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李元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发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决绝。“去,” 他对心腹赵虎说,赵虎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脸上有一道疤痕,是跟着李元昌多年的亲信,“把那个老卒打发到城外看坟,就说他年纪大了,在东宫辛苦多年,该享清福了,陛下仁慈,特准他去城外看守皇家祖坟,也算是份美差。”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告诉他,若是敢多嘴,就让他永远留在坟地陪死人,没人会知道。”
赵虎领命而去,他知道该怎么做。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像是完成了什么得意的任务:“殿下放心,老卒已经走了。那老家伙一开始还不愿意,说在东宫待惯了,不想走。我把殿下的话一说,他吓得脸都白了,临走时腿都软了,尿了裤子,保证不敢乱说话,还一个劲地磕头谢恩呢。”
李元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走到柴房门口,看着那些密封好的火油坛,坛口的木塞被重新塞紧,外面还用泥封了起来,防止泄漏。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坛身,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李杰,你的死期近了,等着吧,很快你就会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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