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夜,长安城像被一块浸了墨的巨大黑布严严实实罩住,连平日里最狡黠的月亮都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只敢在云缝里偶尔漏出几缕怯懦的微光,勉强在街面上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被揉皱的银箔。三更的梆子声刚过,那 “咚 —— 咚 —— 咚 ——” 的闷响从街尾的更夫口中传出,每一声都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荡开的涟漪还没在空气中散尽,西市附近一家绸缎庄的阴影里就 “噌噌” 窜出十余条黑影,动作快得像掠过墙头的蝙蝠。
这些人身穿紧身黑衣,布料是用陈年墨汁反复浸染过的粗麻布,纤维里都透着墨色,在夜色中几乎与墙角的阴影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脸上蒙着双层黑布,外层是粗麻,内层是细绢,只在眼睛的位置留着两道细缝,露出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着警惕的光,像一群蓄势待发的狸猫,耳朵微微耸动着捕捉周围的一切声响。每个人的腰间都斜挎着个巴掌大的油布包,油布是用桐油浸过的,里面裹着三叠浸透火油的麻布,油脂顺着布层的纹路渗出来,在衣料上晕出深色的印记,散发出刺鼻的桐油味,与夜色中淡淡的尘土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不安的味道。怀里都鼓鼓囊囊的,揣着用三层桑皮纸包好的硫磺粉包,最外层的纸角被硫磺腐蚀得微微发黄发脆,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
“都跟上,脚步放轻,踩着墙根的阴影走。” 领头的张猛压低声音,他的嗓音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带着粗粝的质感,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作为东宫侍卫统领,他平日里穿惯了锦缎劲装,今夜却换上了这身从不碰的粗布黑衣,领口磨得脖颈有些发痒。脚蹬的软底快靴是昨日特意让鞋匠赶制的,靴底钉着一层薄薄的毛毡,踩在青石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只有在经过积水的水洼时,才会发出极轻的 “噗” 声。他手里握着一把三寸短刀,刀鞘用旧棉布层层缠着,连刀柄上的铜环都裹得严严实实,防止行走时碰撞发出半分声响。
这是李承乾最后的赌注。白日里纥干承基被李世民紧急召见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东宫时,整个东宫就像被投入了一颗火星的炸药库,瞬间炸开了锅。李承乾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摔碎了三个上好的越窑青瓷瓶,最后红着眼圈,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地对张猛说:“烧不掉那破工坊,就把李杰的根基全烧光!让他知道,敢动本宫的人,就得付出家破人亡的代价!” 当时书房里的檀香还在袅袅燃烧,却驱不散那股浓烈的火药味。
张猛带着人贴着墙根移动,他们的黑影在斑驳的夯土墙上忽长忽短,像一群扭动的鬼影。西市的商铺早已拉下厚重的门板,门板上的铜环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发出 “叮铃 —— 叮铃 ——” 的轻响,刚好掩盖了他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路过一家打烊的酒肆时,屋檐下挂着的羊角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摆,昏黄的光影在他们身上扫过,短暂地露出黑衣下紧绷的肌肉线条,能看到腰间凸起的刀鞘轮廓。酒肆门口堆放的空酒坛散发着淡淡的酒糟味,与他们身上的火油味奇异地混合在一起。
香皂工坊的西墙越来越近,这是一堵丈高的夯土墙,墙体是用黄土混合糯米汁夯实的,坚硬得像石头。墙头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碎瓷片,都是从破损的青瓷碗上敲下来的,边缘锋利,在偶尔漏下的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冷光,像一排倒竖的獠牙。张猛停下脚步,右手食指弯曲三次,又在胸前画了个圈 ——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 “准备翻墙,注意警戒” 信号。十余人立刻分成五组,两人一组面对面站定,下面的人双腿分开与肩同宽,双手交叉紧扣,掌心向上,肩膀微微下沉,肌肉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上面的人脚尖点地,踩着同伴的手掌,借着力道向上攀爬,动作轻盈得像猴子,黑衣在夜风中划出无声的弧线。
“哗啦 ——” 一片巴掌大的瓦砾从墙头滑落,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格外刺耳的声响,像玻璃破碎在空荡的房间里。张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按住腰间的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瞳孔在黑暗中放大,连远处柴狗的吠叫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工坊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像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吆喝:“夜 —— 半 —— 三 —— 更 ——,谨 —— 防火 —— 烛 ——” 声音苍老而悠长,在夜色中传得很远。
虚惊一场。张猛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冰凉。他对着上面的人做了个 “继续” 的手势。第一个翻上墙头的是个瘦小的侍卫,他趴在墙顶,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碎瓷片,瓷片划破手套,留下几道细微的口子,他却浑然不觉,对下面做了个 “安全” 的手势 —— 右手拇指向上翘起,其余四指握拳。很快,十余人全都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落在墙内的香料园里,脚下的泥土松软,带着潮湿的腐殖质气息。
园子里种着大片的薰衣草,此刻都已收割晒干,扎成捆堆在墙角,像一座座紫色的小山。干燥的花茎带着淡淡的紫色,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泽,轻轻一碰就有细碎的花瓣飘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甜得有些发腻,却掩不住他们身上那股刺鼻的火油味,两种气味在夜色中纠缠、冲撞。张猛凑到草堆前,用手指捻起一把干花,花瓣在他指尖一捏就碎成粉末,随风飘散 —— 这是绝佳的引火物,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烧起冲天大火,将整个工坊化为灰烬。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那是用硫磺和硝石混合制成的,外壳是黄铜质的,上面刻着简单的缠枝纹。手指在火折子的转轮上轻轻一搓,“噼啪” 几声,火星跳跃着窜了出来,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张猛刚要凑上嘴吹亮,突然听到身后传来 “咔嚓” 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踩断了,细微却清晰,像一根针轻轻刺在耳膜上。
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张猛猛地转身,短刀 “噌” 地出鞘,寒光在月色下一闪而过,照亮了他那双因警惕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欲知下文如何,请先关注收藏点赞!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