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是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的。
意识从混沌的深海里挣扎着浮出水面,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上盖着的、带着阳光温度的柔软兽皮,和鼻尖萦绕的、淡淡的草药清香。她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久违的、灵活的触感,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铺天盖地的虚弱感,让她几乎要再次沉沉睡去。
“阿薇,你醒了!”
夏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欣喜。林薇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张写满关切的脸。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比前几天明亮了许多,那道在她梦中出现过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阴影,似乎已经被某种更坚定的东西所取代。
“夏树…”林薇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细若蚊蚋。
“水。”夏树立刻端过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将水杯凑到她唇边。
清凉的泉水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疲惫。林薇环顾四周,营地还是那个营地,火堆旁,谢必安正沉默地擦拭着他的佩刀,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过来。
“胖子…”林薇轻声唤道。
谢必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范无咎从帐篷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粥。“感觉怎么样?”他问,目光在林薇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还是…很累。”林薇诚实地回答。她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却发现原本如臂使指的灵力,此刻变得迟滞而微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膜给束缚住了。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引以为傲的、治愈一切伤痛的孟婆血脉之力,仿佛彻底沉寂了下去。
“别担心,这是正常的。”范无咎在她身边坐下,将药粥递给她,“你之前为了压制夏树体内的血咒烙印,又强行渡力为他疏导,本源损耗极大。加上之前的昏迷,身体需要时间恢复。你的能力…只是暂时陷入了沉睡。”
林薇接过药粥,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水顺着食道流下,暖意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份莫名的恐慌。她是一名医者,一名孟婆血脉的传承者,失去了治愈的能力,就像战士失去了武器,猎人失去了双眼。
“范先生,我的能力…还能回来吗?”她放下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范无咎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林薇愣了一下,仔细回想。除了虚弱和力量沉寂,她似乎…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
就在她疑惑之际,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一种全新的、从未有过的感官。她能“看”到夏树身上萦绕的、淡淡的、如同燃烧后余烬般的黑色气息。那气息纠缠在他的灵魂本源周围,像一群不散的怨灵。
她能“看”到谢必安,他的灵魂被一层厚厚的、混杂着愤怒与愧疚的灰色雾气包裹着,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她甚至能“看”到范无咎,他那看似平静的灵魂深处,隐藏着一丝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看不出情绪的…死寂。
“我…我看到了…”林薇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恐惧,“我看到了你们的…灵魂?”
“不止如此。”范无咎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你再仔细感受一下。”
林薇闭上眼睛,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沉浸在那股新生的、奇异的感知里。
她“尝”到了。
夏树灵魂的颜色是深邃的暗金,其中夹杂着无数细小的、燃烧过的黑色炭火。那味道,是浓郁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硝烟,但硝烟之下,却藏着一丝…如同淬火宝剑般的、凛冽的甘甜。
谢必安的灵魂是沉重的铅灰色,味道是铁锈和尘土的混合物,冰冷、粗糙,却又带着一丝不甘的、辛辣的火药味。
范无咎的灵魂是古铜色的,表面光滑如镜,味道却像一潭深水,平静无波,却又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淡淡的青铜锈味。
“这…这是什么?”林薇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我感觉到了…他们的情绪?还有…味道?”
“是你的古老血脉在觉醒。”范无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和凝重,“孟婆,不仅仅是引渡亡魂的使者。在更古老的记载里,她们是天地间所有‘情感’与‘执念’的见证者和调和者。你的能力,本源上并非单纯的治愈,而是对灵魂层面一切的感知与…净化。”
“净化?”
“是的。但现在,你的力量失控了。”范无咎看着她,“你对灵魂创伤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尝’到灵魂的‘味道’。这不是祝福,而是一种诅咒。它会让你时刻暴露在他人最原始、最负面的情绪和痛苦之中,如同将你的神魂浸泡在苦海里。”
林薇呆住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天,只要靠近夏树,她的心就会没来由地抽痛。为什么看到谢必安沉默的样子,她就会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抑。
那不是同情,不是共情。
那是她的灵魂,在被迫“品味”着他们灵魂深处的痛苦。
“我…我是不是…生病了?”她不安地问。
“比生病更严重。”夏树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认真地看着她,“阿薇,你的能力变了。它不再是保护,而是变成了负担。”
林薇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失去了治愈的力量,换来的是一个随时可能被他人痛苦淹没的、脆弱的“天赋”。这对于一个立志守护生命的医者来说,是多么残酷的讽刺。
“对不起…”她下意识地说,眼眶瞬间红了,“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太弱了…”
“不是你的错。”夏树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力量。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驾驭它。”
就在这时,谢必安突然站了起来。
“不行。”他走到林薇面前,语气不容置疑,“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里的负能量太重,会把你彻底拖垮。”
“胖子,你…”
“听话!”谢必安打断她,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强硬,“我们换个地方。找个没有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地方,让你好好养伤,也让你…搞清楚这该死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在每个人的心湖里都激起了涟漪。
离开?
在这个处处充满窥视和危险的地方,离开这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庇护所,去一个未知的地方?
“我不同意。”范无咎立刻反对,“这里虽然危险,但有结界守护。外面更加未知,我不认为那是更好的选择。”
“那你说怎么办?!”谢必安怒吼道,“眼睁睁看着她被折磨死吗?!”
争吵再次爆发。
林薇看着眼前为她争执的两个男人,看着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愤怒,心中五味杂陈。
她抬起头,迎上夏树担忧的目光,忽然间,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能感觉到夏树灵魂深处那硝烟下的甘甜,那是守护的执念。
她能感觉到谢必安灵魂深处那铁锈下的辛辣,那是笨拙的关怀。
这些痛苦的味道,依旧存在。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感到窒息。
因为她知道,这些味道的主人,就在她身边。
他们会为了她争吵,会为了她冒险,会用自己笨拙的方式,为她撑起一片天。
“我哪儿也不去。”林薇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不会逃。”
她看着谢必安:“胖子,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不会走的。我答应过你,要陪你走到最后,就一定会做到。”
然后,她转向夏树:“夏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学着去适应它,去掌控它。我不会让它…伤害到你。”
最后,她对范无咎说:“范先生,请你帮我。帮我找到…控制它的方法。”
三人的争吵,戛然而止。
他们看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再迷茫、不再脆弱的坚定。
林薇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温柔的医女。
她是一个背负着古老宿命的、正在觉醒的灵魂歌者。
她的路,或许比任何人都更加艰难,更加痛苦。
但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的战友,就在身边。
他们的灵魂,就是她最坚实的锚,也是她最想守护的…绝美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