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第三天,云岭县的天空依旧阴沉如墨。
山间雾气缭绕,像是大地尚未吐尽的浊气。
电力时断时续,通讯基站七倒八歪,应急办值班室里,电话铃声从清晨响到午后,大多打不通。
而在江州电视台顶层的临时指挥中心,苏霓站在巨幅电子地图前,指尖划过一片闪烁红光的区域——云岭县青溪镇,地质模型已连续发出三级异常警报超过四小时。
她的眼神冷得像冰。
“气象局还在‘研判’?”她问。
技术员低头看表:“说是专家组还没达成一致意见,要等下午三点的联合会商。”
苏霓冷笑一声,转身走向主控台。
她的步伐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陆承安站在角落阴影处,手里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法律条文复印件,眉头微锁。
“你要动手了?”他声音低沉。
“不是我要动。”她坐下,双手搭在键盘上,目光扫过屏幕上的用户数据流,“是他们没动。三万人的生命,等不起一场官僚会议。”
话音未落,她已在“蜂巢镜像”后台开启应急通道。
这个原本用于灾后信息存档与民间记录共享的系统,在她手中早已进化成一张隐形的神经网络——连接百万终端,穿透信号盲区,甚至能模拟广播频段进行定向推送。
她输入指令:【启动红色预警协议】【目标区域:云岭县全域】【内容模板调用:标准化警示语】【传输模式:人工智能语音合成+多端同步推送】
下一秒,系统开始自动将文本转化为本地口音的播报音频,并通过残存的移动网络、社区无线网络热点、乃至部分居民家中联网的老式收音机设备,悄然渗透进千家万户。
时间定格在2025年4月23日16时12分。
“请注意,请注意!”一道清晰而冷静的女声突兀地响彻村庄巷道,“时间:2025年4月23日16时12分,地点:云岭县全域,依据气象数据与地质监测模型,现发布红色滑坡预警,请立即转移至避难所。重复一遍……”
没有署名,没有来源说明,只有纯粹的事实和行动指引。
两小时后,山崩地裂。
青溪镇后山整片岩层轰然倾泻,泥石流冲垮了半座村落。
但当救援队抵达时,废墟之上竟无一人伤亡。
村民已提前撤离,老人背着孩子,年轻人搀扶着病患,井然有序地聚集在镇中学操场。
而此时,省应急厅的官方通报才刚刚更新:“目前存在局部滑坡风险,正在进一步评估中。”
消息传回江州,舆论瞬间炸开。
有人大骂苏霓越权,“一个电视台临时工,凭什么替政府发号施令?”
也有人高呼她是“救命恩人”,称那条预警短信是“黑暗里的第一束光”。
深夜十一点,会议室灯火通明。
陆承安坐在桌边,面前摊开十几份文件。
他手指轻点笔记本,将一段加密邮件链发送出去——收件人包括国务院应急管理办公室、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司法部政策法规司。
附件是一份长达二十页的法律论证报告。
核心援引《防灾减灾法》第十九条但书条款:“在重大险情已可明确判断且公共机构响应迟滞的情况下,任何单位和个人有权采取必要措施发布警示信息,事后应及时报备并接受审查。”
他还附上了三天前国务院常务会议纪要中的一句话:“鼓励具备技术能力的社会力量参与早期风险识别与预警传播。”
“你不是违规。”他抬头看向窗边的苏霓,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你是填补了制度真空。”
苏霓靠着窗框,望着远处渐亮的天际线。
晨曦微露,城市轮廓在薄雾中缓缓浮现。
她嘴角微微扬起,眼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们需要一个既成事实。”她说,“好让他们说服自己点头。”
与此同时,许文澜正坐在机房深处,盯着跳动的数据流。
通信管理局刚刚下达通知,以“未经授权使用公共广播频段”为由,要求“蜂巢镜像”立即停止推送服务,并配合调查。
她没回应,只是轻轻敲下一行代码。
【协议切换:d - mesh v3.0启用】
【任务:构建去中心化信息中继网络】
【策略:将预警信息拆解为2048条碎片化短讯,通过用户手机自动组网接力传输】
刹那间,整个系统进入静默运转状态。
每部接收到警告的手机都成了临时节点,像萤火虫般彼此传递微弱信号。
当通信局切断主服务器接入时,最后一帧日志显示——
接收闭环完成度:87%。
许文澜合上电脑,摘下眼镜,在系统日志末尾留下一句话:
“现在,他们就算拔掉网线,消息也已经跑完了全程。”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城市的高楼之间。
而在某个偏远山村的小路上,一位老人背着孙子艰难前行,脚下的土路已被雨水泡软。
他的裤腿沾满泥浆,怀里紧紧抱着一部电量将尽的手机。
屏幕忽明忽暗,最后闪出一行字:
【您已安全脱离高危区域】赵小芸的手指在剪辑台上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她反复回放那段从云岭县传回来的模糊画面:泥泞小路上,老人佝偻着背,孙子伏在他肩头昏睡,雨水顺着草帽边缘滴落。
镜头扫过那只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一部即将关机的手机——屏幕最后一次亮起,“您已安全脱离高危区域”七个字,在灰暗天色下像一道微弱却倔强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将镜头缓缓拉远。
空村静默,房屋倾塌,炊烟不再;远处山脊仍冒着滚滚尘烟,仿佛大地刚刚吐出最后一口浊气。
背景音是苏霓那条AI合成的预警广播,冷静、清晰、不带情绪,却穿透了时间与恐惧。
配文只有一句:“有人在等命令,有人在救人命。”
视频上传不到两小时,全网炸裂。
主流媒体转发时用了加粗标题——《一个没有署名的预警,救了三万人》;微博热搜前十占据三条话题,其中#民间预警该不该被授权#冲上榜首;短视频平台涌现大量模仿者,试图复刻“蜂巢镜像”的推送逻辑。
“苏霓”两个字,再度成为风暴中心。
当晚九点,应急管理部召开紧急会议,罕见地开启全程直播。
副部长面色凝重:“我们承认,在极端情境下,社会力量构建的信息通道,确实发挥了不可替代的补充作用。”这句话如惊雷滚过舆论场——这是官方首次公开为“越权预警”正名。
风向变了。
第二天清晨,中央特使再度抵达江州。
这一次,没有宣读任命书,也没有仪式性的握手合影。
会议室里气氛微妙,文件袋被轻轻放在桌上,封面上印着一行黑体字:《关于暂缓社会治理创新办公室负责人任命程序的通知》。
“苏主任,”特使语气平和,眼神却不容回避,“上级要求您提交一份《公共记录系统与政府应急联动可行性方案》,时限七十二小时。”
他顿了顿,临出门前压低声音:“有人坚持要你脱钩‘蜂巢镜像’,说技术不能凌驾于体制之上。但也有人问——如果换个人来,还能不能让三万人准时听到那条语音?”
门关上的一瞬,苏霓站在窗前没动。
阳光斜照进来,映在她冷峻的侧脸上。
她转身走进办公室,反手锁门,从抽屉取出一支黑色录音笔,按下播放键确认清空后,沉声开口:
“时间:2025年4月24日,地点:江州临时办公区,记录人:苏霓。”
她停顿一秒,唇角微扬,眼底却燃着火。
“第一句:他们开始害怕失去我了。”
话音落下,她打开电脑,调出“蜂巢镜像”的核心架构图。
指尖划过数据流节点,她在思考——如何把一次“危机干预”,变成一套“制度接口”。
不仅要留下痕迹,更要埋下规则的种子。
而此刻,整座城市的政务终端正悄然发生变化。
某些看不见的代码,已在系统底层静静蛰伏,等待下一个触发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