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些地区的“异常死亡注销”备案流程会被反复调用,为什么有些年份的死亡率曲线会出现无法解释的陡峭尖峰。
那个由人工智能模拟出的、冰冷又熟悉的声音,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在场许多人心头尘封已久的疑窦之门。
寂静只持续了三秒。
“我要求立刻调阅我市去年全部的‘异常死亡注销’备案流程,特别是涉及精神病院和养老院的案例!”一名来自东部沿海城市的政法委书记猛然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的动作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我们市也要!”
“还有我们县!”
接二连三的响应声此起彼伏,三名干部当场通过内部通讯系统,向各自的后方单位发出了紧急指令。
会议现场的气氛,从最初的学术研讨,骤然转变为一场心照不宣的内部风暴。
主持人的脸色变得极其复杂,他试图维持秩序,却发现会场的情绪已经脱离了掌控。
林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与早已准备好的赵小芸对视一眼,后者立刻会意,将一叠早已打印好的匿名问卷分发下去。
问卷的标题很简单:《关于基层单位“特殊人口信息管理”流程优化建议征集》。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薄薄几页纸,承载的是可能掀翻地方权力结构的惊天重量。
趁着现场的混乱和群情激荡,那些曾有所耳闻、有所怀疑却苦于无门求证的干部们,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这次匿名的机会。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宣泄着积压多年的沉重。
半小时后,当问卷收回,林晚的团队在休息室里快速进行整理,十七个用红笔圈出的县区名字赫然在列,它们成了首批重点怀疑对象。
而在其中一份来自临江县的问卷末尾,一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备注,让林晚的心脏骤然一缩。
“去年清明,辖区内一位姓王的妇女报警,称接到亡夫的电话。其夫已于十年前因‘意外事故’死亡。警方以骚扰电话处理,但我们私下调取录音,电话里只有一个酷似其夫的声音,说了四个字:‘别信他们’。此后电话再未出现。”
“反向操控记忆叙事!”林晚脱口而出,她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这不再是被动的掩盖,而是主动的出击!
对方已经意识到了亲历者记忆的威胁,开始利用技术手段,伪造“死者”的证言,试图从根源上污染、瓦解幸存家属的信任,让他们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潭。
这是一个极其恶毒的心理战术!
“文澜!”苏霓的声音冷静而果决,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查这个王姓家属的手机,定位那个‘亡夫’来电!”
许文澜早已在电脑前就位,指尖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
数据流如瀑布般在屏幕上刷新,不过几分钟,她就锁定了目标。
“找到了!信号源来自一个微型基站,物理位置在市殡仪馆后巷,它伪装成了一个公共充电桩!”
“远程入侵,把它的固件给我抓过来!”
这几乎是无法完成的任务,但对许文澜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迅速构建了一个虚拟通道,绕过层层防火墙,像一个幽灵般潜入了那个微型基站的操作系统。
当固件数据包被完整拖拽到本地时,她立刻开始了逆向解析。
结果让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小小的基站里,竟然内置了一个庞大的语音库,其中包含至少三十段不同“死者”的录音样本。
更惊人的是,许文澜将部分声纹与早年知青档案库中的口述历史资料进行交叉比对,吻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这些音频不是真实录制的,”许文澜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它们是通过提取旧磁带里的残存频率,再结合文本生成模型进行深度重建的。这意味着,有人在系统性地、大规模地构建一个‘幽灵话语库’!”
“这是他们的恐慌反应。”苏霓盯着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声纹图,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害怕了,所以才要用伪造的‘亡者认证’,来摧毁我们最宝贵的证据——亲历者的证词。”她当机立断,转向赵小芸:“小芸,马上联系那位王姓妇女,告诉她,我们是基金会的人,愿意为她提供法律援助。请她配合我们,进行一次‘反向诱捕’。”
计划迅速成型:以清明祭扫为由,让王女士公开前往其丈夫的墓地,并随身携带一枚基金会特制的录音笔。
这枚录音笔外观与普通的香火袋无异,实则内置了定向拾音器和高精度信号捕捉模块,一旦“亡夫”的电话再次打来,它不仅能录下声音,还能捕捉到更细微的环境背景音。
与此同时,陆承安从法律层面展开了雷霆万钧的布防。
他绕开了常规程序,直接以基金会法律顾问的身份,向最高法递交了一份“关于公民人格权延伸保护的司法解释征求意见稿”。
在这份意见稿中,他旗帜鲜明地提出:“自然人死亡后,其声音、肖像等具有人格标识性的生物信息,仍受法律保护,非经其近亲属一致同意,任何组织或个人不得以任何形式进行模拟、再现或商业化使用。”
此举如同一记重拳,不仅瞬间抢占了舆论和道义的制高点,更为将来对背后黑手进行追责,提供了坚实的法理依据。
同时,他秘密联络了数位曾参与八十年代军用级语音识别项目、早已退休赋闲的老工程师,从他们手中获取了一套几乎失传的声纹比对算法源代码。
这套算法,对于识别经过人工智能深度伪造的音频,有着超乎寻常的鉴别能力。
清明当日,天色阴沉。
王女士按照计划,带着一束菊花和那个特制的“香火袋”,来到了丈夫的墓前。
她如常烧纸、祭拜,神情悲戚,看不出任何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凌晨三点十七分,一个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来电显示为“未知号码”。
电话接通,依旧是那个沙哑而熟悉的声音,穿越了十年的生死界限,冰冷地重复着那句话:“别信他们。”
就在电话挂断的瞬间,许文澜的电脑上,一个红点被精准锁定。
“抓到了!城东,废弃广播站!”她大喊一声,但更让她兴奋的还在后面,“苏霓姐,录音笔有重大发现!”
经过频谱分析,那支伪装成香火袋的录音笔,在王女士的电话背景音中,捕捉到了一段极其轻微、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机械运转声。
这段声音经过陆承安找来的老算法进行降噪和比对,最终匹配上了一种特定型号的老式磁带自动加载机的齿轮啮合频率。
“这种设备,当年只配发给八十年代的县级宣传部!”林晚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她立刻侵入档案系统,调阅各县宣传部的固定资产报废清单。
一条条记录划过,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临江县的条目上——2005年,一台同型号设备登记“销毁”,但备注栏里“销毁影像佐证”一项,却是空白!
一锤定音!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临江县。
当晚,团队紧急复盘。
苏霓盯着电子地图上“临江县”三个字,脑海中猛然闪过周素琴那本笔记里的一句话:“县革委会的地下室里有两排铁柜,上面贴着蓝布条,他们说,那是‘活人的死档’。”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他们在用死人压活人,妄图让往事彻底沉寂。可他们忘了,真正的活人,从来就没有闭上过嘴。”
话音刚落,许文澜的加密邮箱,突然弹出了一个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Id是一个陌生的代号:“银杏叶07”。
附件只有一个,是一段三分钟的加密视频。
许文澜迅速破解了视频,点下播放键。
画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即稳定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这是一间陈旧的档案室。
一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正坐在一张老旧的木桌前。
他颤抖着双手,缓缓打开了一本厚重的红皮登记簿。
镜头拉近,对准了登记簿的页面。
老人用手指着第一行字,用一种干涩、嘶哑,仿佛久未言语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张建国,一九八三年四月十二日,因言论不当,拟作……死亡处理……”
就在这时,镜头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用力的敲门声,砰!砰!砰!
画面猛地一黑,戛然而止。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霓死死盯着屏幕上暂停的最后一帧,在那本红皮登记簿的封皮一角,她看到了一块熟悉的、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纹路。
那纹路,和周素琴笔记里描绘的“蓝布条”,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