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儿看着妇人边哭边小跑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来的嫌弃。
吴氏看盼儿不吱声,以为她是难过了。
“盼儿,你是不忍心了吗?我觉得还是”
“婶,我没有不忍心,我跟她在一起住了十几年,她这是完全作戏给我们看。
已经迈开这一步,我就没打算回头,断就断彻底了,如果还黏黏糊糊,那叫什么断亲?
婶,我并不是为这一次的事就断亲,从小到大所有的都让我寒心,全家只有我一个人最不得她心,再怎么勤快都无用,也只有我一个人从小到大没穿一件新衣服,直到来了你家。
婶,对不住,让你烦心了,最多两年,我就会搬出去,要不立女户,要不嫁人,不会带你们为难。”
她突然发现自己再也不想喊那个人一声娘了。
一声都不想。
“你这丫头,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你安安心心住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跟你叔都能护住你。”
吴氏说不出现在的心情,她知道袁家不是那么好摆脱的,事情不可能就这样适可而止。
如果儿子不读书,她倒没有太多的犹豫,但读书人最怕名声有碍,这是不争的事实。
自古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体面人最怕不要脸的。
她本想接纳盼儿做自己儿媳妇的心,再一次动摇起来。
陈知礼沉下脸,悄悄的退回自己的房间。
还最多两年内搬出去,不是嫁人就是立女户?
自己都已经拜了堂还不清楚吗?真是一点自觉性也没有。
他陈知礼为妻一栏的户籍是那么好落的?
他陈知礼堂堂一男儿,不说两人已经拜堂,就单冲她救他一命这件事,自己就有责任护她一生。
因为没了命,哪里还有什么日后?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还有什么读书科举拼前程?还有什么孝顺父母延绵子嗣?
吴氏抬眼看看儿子的房间,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还好儿子没有听见这件事,不然又得烦心。
她拿起帕子,发觉自己静不下心,瞥一眼盼儿,看那丫头仿佛没事人一样正在绣春燕的衣服。
这一刻她很心疼这个孩子,小小的人就被逼着长大。
“盼儿,歇歇眼睛,你跟春燕去菜地帮我摘些菜,我去把饭煮上,中午咱们吃干饭。”
平时他们早饭、午饭都是吃稀粥,晚餐才是正儿八经的一餐。
其实村里八成以上的人家,都是早晚两餐,中午最多煮上几个小红薯,一人垫巴一根。
一日三餐的人家还是极少的。
……
黑夜里。
吴氏把下午发生的事细细跟相公说了一遍。
“人说救命之恩大于天,相公,我发觉我这人还是不够善,盼儿身上有了这麻烦事,我就打退堂鼓了,明明已经下决心让她留在咱家了。”
半响,陈富强才悠悠吐了一口气:“这事得听儿子的,他愿意那就行,盼儿是个好姑娘,十里八乡都难找,更何况救了咱们的命?
如果儿子不愿意了,有朝一日他遇上真正喜欢的人,那咱们就是对盼儿有愧,也得把她嫁出去。
至于立女户,那还是不现实,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咱们能放心她一个人住外面吗?肯定不能,就算是她能赚钱也不放心。
袁家那点事倒不用放心上,断亲是她家提的,签字画押都有,真的闹将起来,对知礼的名声多少有些影响,但绝对不会影响他科举,官老爷也得讲理不是?
再说袁家男人就是一怂货,那妇人也就窝里横,一点小聪明,到了外面你看看,肯定屁也不敢放一个。
七月底你就带两丫头去县城,绣活进了城还方便些,等我秋后没什么事,也会进城接些雕活,咱们一家人还是在一起。”
吴氏心定了许多,她偎进相公怀里。
“听你的,你不知道,下午那妇人走后,我的心就摇摆不定,一想到要把丫头嫁出去,我又觉得自己不是人,过了河就撤桥,这是不对的。”
陈富强叹口气,拍拍娘子的肩:“睡吧,睡吧,我再挖两日红薯,就先帮老二家收稻,他家稻早种几日也早收几日。”
他心里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思,只要关乎儿子的事,他都能硬下心来,良心什么的都能暂放一边。
谁让自己仅仅只有这样一个儿子呢?
厢房里。
袁盼儿在黑夜里睁着眼睛。
六婆婆是村里的稳婆,那是一个老实人,撒谎大概率是不会的。
但她也说漏嘴了,生下来是一个圆脸的人,怎么会仅仅过了些年脸就成了鹅蛋脸?梅子跟她爹就都是圆脸,两人的脸像了六七分。
其实这个是不是亲生也无所谓纠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归是断亲了。
十五两银已经买断了一切的恩恩怨怨。
徐氏今日带稳婆过来,可不仅仅是说清楚那么简单,她就是想一点点缠着,直到她软了心。
她在暗夜中“呲”的一声冷笑,有了前世的种种,如果她还愿意回袁家当牛做马,那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的,如此重活一世干什么?
这些日子她明显能感受到村长夫妻的好,一种把她当家人一样的好,让她甚至都有了妄想,觉得有可能自己也能留在陈家当媳妇。
今日的事后,她也能明显感觉到婶子的犹豫不定,感觉她跟陈家人的距离又远了许多。
罢了。
还是不要妄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赚钱才是正儿八经的首要事,有了银子,她也可以立女户搬进县城里住,一个人怕也是可以买一个丫头或者婆子陪着,大珩朝并不限制人口买卖。
只是能活下去的人家,一般也是不愿意卖儿卖女的,首先儿子家家都是贵重的,女儿嘛,卖掉也不过十两八两,嫁出去也能得五六两聘银,日后 长长久久都有一年三节孝顺。
既然得的银都差不多,如果可以,一般人都不会选择卖女儿的。
袁家人不是日子过不下去,如果都勤快点,宅子照样也能起,他们却不顾对方病重,就把十三岁的女儿卖了,这怎么能不让人寒心?
盼儿看向窗外,才是月初,窗外只是模模糊糊的光,一如她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