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宜庄内,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在庭院中。
顾四彦正陪着太上皇在院子里喝茶聊天,明山长也在座。
喝的是盼儿亲手做的花茶,好看好喝还养生。
山长夫妇如今是庄上的常客,偶尔会过来小住一两日,享受乡间清静,其余时间则仍需留在城中教导陈钧与顾瑞学业,毕竟孩子们每日要去京华书院,住在城里更为便宜。
太上皇如今精神矍铄,与顾四彦谈医论道,或是听明山长讲些经史趣闻,颇得其乐。
山长夫人则与皇太后颇为投缘,常在一处说话。
此时,盼儿正陪着皇太后与山长夫人在桃林小径间漫步。
她如今怀孕三个月,腹部已微微隆起,但孕相还不明显,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她气色极好,步履从容,笑容甜蜜。
皇太后对她喜爱非常,一路拉着她的手,细问着庄园四季景致与药圃里那些珍奇草木的习性。盼儿含笑一一解答,声音温柔,举止得体。
就在这一片祥和宁静之际,庄园门房却脚步匆匆、神色紧张地小跑着来到院门外,恭敬禀报:“老太爷,庄外有客,说是永安侯爷亲自到了,说有急症求医,万分火急!您看……”
顾四彦闻言,立刻站起身,神色肃然。
医者本能让他不假思索便道:“快!快将侯爷请进来细说!”
他知道,若非情况危急,以永安侯的身份地位,断不会亲自匆匆赶来这城外庄园求医。
“就请到这里来说话吧,不必去你院子了。”太上皇忽然开口。
他久居上位,心思通透,深知永安侯章睿是个稳重知礼的人,既然明知顾四彦正在为自己调理身体,还如此急切地亲自赶来,定然是家中有人患了极其凶险的急症,否则绝不会贸然前来打扰。
他既在此遇上了,便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不多时,永安侯章睿便被引了进来。
他显然来得极其匆忙,头发都有些凌乱,额角还带着疾驰而来的细汗,眉宇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焦虑与忧惧。
一进院子,他首先便看到端坐于椅子上的太上皇,连忙收敛心神,快步上前,撩袍便行大礼:“臣章睿,叩见太上皇!”
“免了免了,非常之时,不必多礼。”太上皇抬手虚扶,直接问道,“可是家中有人急病?”
“谢太上皇体恤,确实如此。”章睿起身,又立刻转向顾四彦,竟是深深一揖到地,语气急促而恳切,“顾老先生,冒昧打扰,实在是情非得已!还请老先生救命!”
顾四彦连忙侧身避开,伸手相扶:“侯爷万万不可!老朽如何当得起如此大礼?
有何急症,但说无妨,若能尽力,老朽绝不敢推辞!”
章睿这才直起身,顾不上细说前因后果,把弟妹柳氏突发肠痈、疼痛剧烈、太医诊断恐已化脓、药石难医的情况,用最简练的语言快速说了一遍。
他声音不知不觉中带着颤抖,脸色很是难看,显然这一路心神煎熬已极。
“……孟太医言道,此症到了这般地步,太医院亦无十足把握,言说或许……或许唯有老先生您的金针奇术,尚有一线生机可争!
我……我实在是无法可想了,只能厚颜来求老先生!求您无论如何,救我弟妹一命!”
顾四彦听罢,饶是他行医数十载,见惯疑难杂症,此刻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肠痈发作至此,痈脓内成,疼痛到了手不能按的地步,这已是危在旦夕之象!
他面色凝重,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实话实说:“侯爷,非是老朽推诿。肠痈之症,若在初起,或脓成却未溃,针药并举,尚可一搏。
但若按侯爷所言,疼痛如此剧烈,痈脓已成,病势凶急……请恕老朽直言,此乃九死一生之险症!
即便老朽前往,恐怕……恐怕也是回天乏术,无能为力啊!”
他这话并非虚言恫吓,而是基于医理和经验的判断。
腹腔内化脓感染,几乎就是阎王帖,他如何敢接手?
然而,他话音刚落,永安侯章睿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他面前!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连太上皇和明山长都惊得站了起来。
“老先生!”章睿仰着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死死拉住顾四彦的衣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声音悲切而决绝,“章睿知道此症凶险!知道希望渺茫!但……但那是一条人命啊!是我的弟妹,是浩儿和玉儿的母亲!
我弟弟章知现在还不知道,他一早就去上朝了,求您!无论如何,总得去试一试!哪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求您去试上一试!
无论结果如何,章睿与侯府,绝无半句怨言,唯有感激!求您了!”
他这番举动,这番言辞,情真意切,字字泣血,显是已到了绝望的边缘。
顾四彦被他拉着,感受到那双手的颤抖和力量,看着他双眼中那份近乎疯狂的恳求与绝望,心中那根属于医者的弦被狠狠触动了。
太上皇在一旁看得亦是动容,他叹了口气,开口道:“老神医,医者父母心。侯爷既已如此……你便去走这一趟吧。
无论如何,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好。
朕在这里,等你消息。”
连太上皇都开了口,顾四彦知道,自己已无法再拒绝。
他看着跪地不起、泪流满面的永安侯,心中长长叹息一声,终是点了点头,用力将章睿搀扶起来:“侯爷请起!老朽……老朽随你去便是!快起来,我们即刻动身!”
他顿了顿,又道:“此症涉及妇人内里,老朽还需带上孙女盼儿一同前往,她于妇人调理上颇有心得,加上检查方便,或能助我一臂之力。”
章睿闻言,更是感激涕零,连连道谢。
顾四彦不再耽搁,立刻转身去找盼儿。
他将在桃林散步的盼儿唤至一旁,快速将永安侯府二夫人急症垂危之事说了一遍。
“盼儿,祖父也舍不得你吃苦,但你可能会”
盼儿知道祖父想说的是什么,无非是自己有些神奇的双手,这是其他医女所不能做到的。
她听闻是凶险的肠痈,且可能已化脓,亦是吃了一惊,秀眉微蹙。
她深知此症之危,但看着祖父凝重而决然的神色,太上皇也发了花,还有那焦急等待的永安侯,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祖父稍候,孙女这便去准备,有些药需要我亲自去拿。”
她虽身怀六甲,但动作依旧利落。
回到药房,迅速检查并收拾好常用的急救药箱,里面不仅有各种应急丸散膏丹,更有她特制的一些解毒消炎的药剂。
同时,她唤来了半夏、白芷、顾悔、紫苏等几名医术最为精湛、也最沉得住气的医女,简短吩咐了几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盼儿已带着半夏等人,提着药箱,来到了庄门前。顾四彦与永安侯也已准备停当。
“走吧!”顾四彦看了一眼孙女,见她神色镇定,目光坚定,心中稍安。
一行人不再多言,迅速登上侯府早已备好的马车。
车夫一挥马鞭,马车立刻动起来,但也不敢跑快。
车轱辘急促地转动着,碾压在官道上,也碾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车厢内,顾四彦闭目凝神,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可能应对的方案。
只是,怕是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