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府内,经历过上午那场惊心动魄手术的核心家人们,也正聚集在柳氏病房外临时辟出的一间静室内,气氛凝重。
顾四彦虽心系孙女,但柳氏未脱险,他半步不敢远离。
待盼儿被接走后,他强压下心中的后怕与疲惫,趁着柳氏午后情况相对平稳的间隙,将永安侯章睿、侯夫人张氏、柳氏夫君章知以及柳氏的父母请到了一处,孟太医亦在座。
老神医面色沉肃,目光扫过在场诸人,开门见山:“侯爷,柳大人,章二爷 孟太医,今日之事,老夫有几句话,不得不讲。”
章睿连忙拱手:“老神医但讲无妨,章某与柳家,无不听从。”
顾四彦缓缓道:“开腹切肠,此法大珩朝从未有过,实乃不得已而行之险招。
虽暂时为二夫人争得一线生机,然此事若传扬出去,恐惊世骇俗,引来非议无数。
于侯府、于柳家清誉,怕皆有妨碍。”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尤其……手术虽由老夫孙女主导,但老夫毕竟在场,虽然已经古稀之年,总归是男女有别,人言可畏啊。”
这话如同一声警钟,敲在众人心头。
章知此刻满心都是妻子的生死,尚未细想此节,闻言一愣,随即面露惭色与担忧。
柳氏父母也是脸色微变,他们只想着女儿活命,此刻被点醒,才意识到此事若处理不好,即便女儿救回来,日后也可能被流言蜚语所伤。
章睿身为侯府当家,立刻明白了顾四彦的深意,这是要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既是为了侯府和柳家的名声,也是为了保护顾家,尤其是那位怀着身孕、冒险施救的陈夫人。
他当即肃然道:“老神医虑事周全!此事关乎弟妹名节与侯府体面,更关乎顾家与陈夫人的恩情,章某在此立誓,侯府下人,若有谁敢将今日之事泄露半句,打死勿论!”
张氏反应极快,接口道:“老神医放心,妾身这就去将今日所有知情、尤其是进过内院的下人召集起来,严加训诫,绝不让风声走漏!”
她行事果决,说完便向顾四彦和众人微微一福,转身快步离去,雷厉风行地处理此事。
柳父也立刻表态:“柳家亦是如此!今日在场皆是我柳家至亲与心腹,老夫定会严令他们守口如瓶,绝不外传!”
顾四彦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一直沉默旁听,脸上犹带着震撼与思索之色的孟太医:“孟太医,今日之事,您乃杏林同道,更是见证。此法虽险,或也为日后救治同类绝症,开辟了一丝微茫可能。
然时机未至,此法尚不成熟,不宜广为人知,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或令无知者效颦,反害性命。
还望孟太医……”
孟太医不等他说完,便站起身,对着顾四彦郑重一揖,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敬重:“顾老前辈放心!下官今日得见神医手段,方知医学之浩瀚,自身之浅陋。
此乃济世活人之无上功德,下官敬佩尚且不及,岂会妄加非议、四处宣扬?
下官以毕生医德与太医前程立誓,今日所见所闻,必当烂于腹中,绝不对外人提及分毫!
若有违此誓,天谴之!”
他这话说得极重,显然是真心被顾家医术所折服,也明白此事牵连甚广。
就跟老神医所说,此法时机尚未成熟,还不是真正推广的时候……
顾四彦见他如此,心中稍安,起身还了一礼:“孟太医高义,老夫代顾家,谢过了。”
如此一番安排,算是暂时将消息封锁的堤坝筑牢。
张氏那边动作极快,不出半个时辰,便将所有相关仆役集中训话,恩威并施,严令封口,府内气氛一时更为紧张肃穆。
柳氏在上午手术结束后,一个多时辰后就一直处于清醒状态,生命体征在顾四彦和孟太医的精心维持下,还算平稳。
可到了傍晚时分,天色刚刚擦黑,一直守在床边的顾悔敏锐地察觉到,柳氏的呼吸似乎变得略微急促了一些。
她立刻伸手探向柳氏的额头,触手一片不正常的滚烫!
“老太爷!孟太医!病人发热了!”顾悔立刻向守在门外临时休息处的两位禀报。
顾四彦和孟太医几乎是同时起身,快步走入病房。
这时候病人发热最是坏事,说明伤口处感染了。
顾四彦亲自诊脉,又仔细查看了柳氏的面色和伤口包扎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果然……还是来了。”顾四彦沉声道。
术后发热,在他预料之中,这是身体对巨大创伤和可能存在的感染产生的应激反应,亦是闯鬼门关必经的一环。
孟太医也诊了脉,面色凝重:“脉象浮数,热度虽不算高,但来势不善。须得谨慎应对。”
虽然盼儿手术时极其注意“无菌”,所用器物皆经沸水反复煮烫,手术中也尽量保持清洁,但感染的风险依然巨大。
这发热,便是第一道警讯。
一时间,西厢房内外刚刚因封锁消息而稍缓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至极限。
章睿、张氏、章知以及柳家父母闻讯,心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纷纷聚到病房外间,不敢进去打扰,只能焦灼地等待着里面的消息。
顾四彦与孟太医不敢有丝毫怠慢。
两人商议后,立刻调整方剂,以清热解毒、凉血化瘀为主,佐以扶正固本之药,让人速去煎煮。
同时,物理降温也必不可少,白芷和顾悔用温水浸湿的软巾,小心翼翼地为柳氏擦拭额头、脖颈、腋下等处。
顾四彦对候在门外的章睿等人沉声道:“侯爷,诸位,术后发热,是常见险关,老夫与孟太医必当竭尽全力。
今夜尤为关键,我等会轮流守候,密切观察。
还望诸位暂且回房休息,保存体力,若有变化,即刻派人通传。”
话虽如此,可谁又能安心去睡?
章睿苦笑着摇了摇头:“老神医不必管我等,救治弟妹要紧。”
他命人搬来几张椅子,几人便就在外间坐了下来,个个心神不宁,竖着耳朵听着里间的任何一丝动静。
这一夜,对于永安侯府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病房内,灯火一直未灭。
顾四彦和孟太医几乎是寸步不离。
两人轮换着诊脉、观察、调整用药方案。
顾悔和白芷更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时刻留意着柳氏的呼吸、体温、以及包扎处是否有渗血或脓液。
每隔一刻钟,白芷便会轻轻触碰柳氏的额头和脖颈感知体温,顾悔则负责记录每次诊察的情况和用药时间。
柳氏的体温起起伏伏,有时似乎降下去一点,没过多久又升了上来。
她的眉头偶尔会无意识地蹙紧,喉间发出极其微弱的呻吟,显示她正承受着痛苦。
每一次微小的变化,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章知几次忍不住想冲进去,都被章睿强行按住。
“二弟,此刻我们进去,徒添乱耳!要相信老神医和孟太医!”
章睿自己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但他是一家之主,必须稳住。
柳母靠在丈夫肩上,低声啜泣,柳父紧握着她的手,面色灰败,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
他们两儿一女,这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顾四彦面上看似镇定,心中那根弦也绷得极紧。
他不断回想手术的每一个细节,确认没有疏漏之处。
他与孟太医反复探讨病情,斟酌药量。
这发热关若是控制不住,引发高热惊厥或毒邪内陷,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夜深了,万籁俱寂。
顾四彦对忧心忡忡的章睿等人再次强调:“老朽说过,这三日,皆是危险期。
尤其是这发热,若能控制在可控范围,三日后渐退,脉象趋于和缓,那便是闯过了最凶险的一关,性命基本可保。
如今,就看二夫人自身的造化与药力了。”
他的话,如同沉重的磐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