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儿特意等着夫君从顾家商议归来。
烛火荧荧,她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医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时刻留意着院外的动静。
然而,怀孕的身子终究容易倦怠,等着等着,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何时便握着书卷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身侧的床铺空着,但用手探去,还残留着些许温热的余韵,带着相公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盼儿唇角不自觉弯起一抹笑意。
这些年,只要不是遇上狂风暴雨或恶劣天气,相公都会雷打不动地带着钧儿,去前院的练武场活动筋骨。
她慵懒地起身,唤了半枝进来伺候梳洗。
因是在自己院里,又是孕期,只简单挽了个松松的发髻,插了根素玉簪子,穿了身宽松舒适的棉绫夹裙,九月底的京城,早晚已经很有些凉了。
刚收拾妥当,便见陈知礼一身利落的短打练功服,额角还带着运动后的细密汗珠,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先去净房快速冲洗了一番,换上了日常在家穿的靛蓝色直缀长衫,整个人显得清俊又精神。
“醒了?睡得可好?”陈知礼走到盼儿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抚上她的小腹,感受了一下,眼神温柔。
盼儿点点头,拉着他在窗边的榻上坐下:“嗯,一觉到天亮。你们昨晚商议得如何了?”
她心里始终惦记着祖父昨日说的事。
陈知礼知道她关心,便将昨晚在顾家,与岳父、二叔商议的结果,详细地说与她听:“……大体便是如此。岳父和二叔已经开始着手抄录相关的医册,只等兵部来人接洽。此事于国有利,我们小心应对便是,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盼儿听罢,心中稍安,只要家人同心,总有解决之法。
她转而问道:“今日你休沐,可有什么安排?”
陈知礼笑道:“一会儿穆家那两个小子要过来。如今也只有休沐日,我才能抽空给他们指点一下功课。平日里他们除了去书院,也只能跟在他们父亲身边学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就见小路子在外间禀报:“主子,永安侯府来人了,是章大人带着他家小公子,还带了不少礼物,正在前厅候着。”
陈知礼与盼儿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章知此时来访,目的不言而喻,是谢盼儿的救命之恩。
陈知礼站起身,对盼儿道:“你身子重,就在院里歇着,不必过去了。
我去前面接待便是。”他想了想,又道,“让钧儿也随我去前院见见客。”
盼儿明白他的用意,钧儿是长子,这些待人接物的礼节和场面,确实需要从小历练。何况,钧儿与章浩在一个书院读书,而且还是同窗。
她点头应下:“好,你去吧。”
陈知礼便带着收拾整齐、小大人模样的陈钧来到了前厅。
厅内,章知见陈知礼进来,连忙放下茶盏站起身:“陈大人,冒昧来访,打扰了。”
他身旁站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穿着锦缎袍子,面容清秀,眼神却不像一般孩童那般跳脱,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正是章浩。
陈知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拱手还礼:“不打扰,章大人,快请坐。”
他目光转向章浩,语气更加和蔼,“这位便是府上的小公子吧?果然虎父无犬子,一表人才。”
章知忙对儿子道:“浩儿,这位便是陈大人,还不快上前见礼?”
章浩闻言,立刻上前两步,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清亮:“晚辈章浩,拜见陈大人!多谢陈大人、陈夫人救命之恩!”
他这话显然是父母精心教导过的,将陈知礼也放在了前面,礼数周全。
陈知礼见他如此知礼,心中也有几分喜欢,虚扶了一下,笑道:“小公子不必多礼,快请起。”
他顺手解下腰间佩戴的一枚羊脂白玉佩,递了过去,“初次见面,这枚玉佩给小公子玩吧,莫要嫌弃。”
这玉佩质地尚可,却非名贵之物,用作给晚辈的见面礼正合适,既不显轻慢,也不会过于贵重让人不安。
章浩双手接过,再次道谢,小心地收了起来。
这时,陈钧也上前,对着章知行子侄礼:“晚辈陈钧,见过章世伯。”
章知见这个孩子举止大方,彬彬有礼,心中对陈家家教更是高看一分,连忙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锦囊,里面各装着一枚品相极好的端砚,作为见面礼送给陈钧:“贤侄不必多礼,一点小玩意儿,拿去写字用。”
陈钧道谢后,陈知礼便对陈钧道:“钧儿,你带章小公子去你院里坐坐,你们年纪相仿,想必有话可说。好好招待客人。”
“是,父亲。”陈钧沉稳应下,引着章浩朝他居住的小院走去。
孩子们离开后,前厅内便只剩下陈知礼与章知二人。
下人重新奉上热茶。
章知捧着茶杯,却无心品尝,他看向陈知礼,眼神复杂,充满了感激、愧疚与后怕。
他忽然站起身,对着陈知礼便是深深一躬:“陈大人,此次内子得以活命,全赖尊夫人妙手回春,以及顾老神医、顾大老爷全力救治!此恩如同再造,章某……章某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若非……若非尊夫人冒险施救,我这个家……怕是就要散了!”
说到动情处,他声音哽咽,眼圈泛红。
陈知礼忙起身将他扶起,恳切道:“章大人万万不可如此!快请起。尊夫人能够转危为安,是她自身福泽深厚,命不该绝。
内子与岳祖父、岳父不过是尽了医者的本分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他将章知重新按回座位,语气真诚:“说来也是缘分,钧儿与贵府小公子还是同窗。能帮上忙,亦是幸事。”
章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情绪稍稍平复,叹道:“陈大人有所不知,经过此番生死,章某才算是真正活明白了。
往日心思全在外面事情上,回了家也对内子多有冷落……如今想来,实在是愚不可及!什么功名利禄,都是虚的,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才是真真切切的福气!”
陈知礼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表示理解。
他看得出,章知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经历生死,确实能让人大彻大悟。
两人又聊了些朝中闲话,以及孩子们在书院的情况,气氛渐渐融洽。
章知再三表示,日后陈家和顾家若有任何需要,侯府与他本人,定义不容辞。
另一边,陈钧的小院内。
两个孩子起初还有些拘谨。
陈钧作为小主人,请章浩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让小厮端来了茶点和果子。
章浩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对着陈钧郑重地行了一礼,小脸上满是认真和歉意:“陈钧,以前……以前在书院,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若有得罪,还请你见谅。
还有……谢谢你们,谢谢陈夫人救了我母亲!”
陈钧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都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起身拉住他。
“章浩,不必如此,同窗之间,些许小事何必挂怀。
至于家母……能救你的母亲她也一定很开心,你不必一直道谢。”
章浩见他如此大度,心中感动,那份隔阂感也消散了不少。
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抛开之前的些许成见,聊起书院里的趣事、骑射功课、喜欢的书籍,尤其是功夫,倒是越聊越投机,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正说到兴头上,小厮顺子小跑着过来,禀报道:“少爷,章大人准备告辞了,请章小公子去前厅呢。”
两个孩子意犹未尽,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一同朝前院走去。
前厅里,章知见儿子与陈钧一同回来,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意,心中更是欣慰,再次向陈知礼道谢告辞。
陈知礼父子亲自将章知父子送到二门外,看着他们登上马车离去,这才转身回府。
他吩咐小路子:“礼物送给少夫人的院子。”
章家这次送的礼不轻,不过也是盼儿该得的,没有必要推来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