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轮攀岩的战士双脚终于踏上坚实的地面,紧绷的神经和酸痛的肌肉齐齐发出哀鸣。
指导员看着这群摇摇晃晃、灰头土脸的小伙子,果断下令:“全体都有!目标前方开阔地——安营扎寨!”
命令如同抽走了最后一股支撑力。
原本还强撑着列队的战士们瞬间垮了下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走向指定区域。
天空染上浓郁的倦色,几只归鸟的影子掠过,更衬得这片山野的寂静和这群人的狼狈。
爬了一下午的峭壁,绳索勒进皮肉的灼痛感还在,手臂和小腿的肌肉又酸又胀,已经不是自己的。
更别提那深入骨髓的饥饿和干渴——
一直要爬坡水严格控制着喝,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
没有人吭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沉闷的脚步声,
大家沉默地走到自己班的位置,机械地开始清理地面尖锐的石块和纠缠的灌木枝条,像是一群被过度驱策后精疲力竭的骡马。
“全体都有——搭帐篷!”各班班长的口令声此起彼伏,刺破了疲惫的沉寂。
战士们再次被装上发条,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向指导员所在的装备点。
五班的人领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份:
两个巨大到夸张的军绿色帆布手提袋,看着就分量十足,旁边还有几捆看似不起眼、但一上手就知道沉得要命的帐篷骨架。
张广智、张天天和另一个战士自告奋勇去扛,结果三个人龇牙咧嘴、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只是堪堪让袋子离地寸许,根本挪不动步。
“嚯!这玩意儿是铁打的吗?”张天天脸都憋红了。
“不行不行!再来几个人!全班上!”张广智喘着粗气大喊。
五班剩下的七八个人呼啦一下全围了上去,喊着号子,像蚂蚁搬家一样,才把这几个庞然大物连拖带拽地弄回了自己班的地盘。
除了帐篷主体和骨架,还额外领回了两个铁锨和一个十字镐——
看来安营扎寨也是个体力+技术活。
一群人放下装备,都撑着膝盖或叉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珠子顺着下巴颏滴落在刚清理出来的地面上。
“我的老天爷……”张广智看着地上堆成小山的装备,一脸愁容,“这……这么多零碎,说明书得有新华字典那么厚吧?到底怎么搭啊?”
张天天也累得够呛,弯腰研究着最大的帆布包上模糊的喷码:“7-1……7-2……班长呢,这咋还有编号呢?拼积木呢?”
“对啊!班长呢?”李宁擦着汗问。
“我看到了,和一班长去崖壁那边取绳索了。”王强回道。
“得,咱们啊,得靠自己了!”张天天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真的不想动了。
林白没像其他人那样急着休息,他蹲下身,冷静地逐一检查着几个大袋子上的标识。
“应该是一整套7个主要组件,”他指了指最大的帆布包7-1,“这个上面写着呢是帐篷顶布和帆布床面。”
“床面?!”邱磊眼睛瞪圆了,用力挠了挠刺猬般的短发,“是我脱离时代了?现在野战帐篷都自带床了?!”
张广智笑着拍了拍沉重的7-2帆布包:“真的都是一帮一百八九的大老爷们儿,就这点布料和几根棍子……能撑得住?别半夜塌了把咱们都埋里头!”
林白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装备如此,总比直接睡在冻土石头上强啊。来吧,兄弟们,开干!”
他边说边利落地拉开了7-1那个巨大的手提袋拉链。
“对对对!兄弟们来来来搭把手!早干完早休息!”张天天也立刻响应,吆喝起来。
“好嘞!”
“干!”
然而,热情很快被现实打败。
面对一地形状各异、结构复杂的帆布、支架、横梁、地钉和密密麻麻的绳扣,五班其他人瞬间抓瞎了。
他们像第一次拿到乐高新套装的笨拙孩子,拿着组件不知所措:
“小白,你看我这个是这样展开吗?感觉不太对劲啊……” 有人揪着一块帆布。
“小白,你快看看我这个杆子怎么怼也怼不进去啊?”另一个拿着两截镀锌管使劲对戳。
“小白,你看看是这么摆的吗?说明书上这个图也太抽象了!”有人捧着薄薄几页纸,眉头拧成了疙瘩。
“林哥!这个绳扣……”
“小白!……”
求助声此起彼伏,瞬间将林白淹没。
张广智看着这鸡飞狗跳的场面,无奈又好笑地拍拍林白的肩:“得!小白啊,我看你也别跟着上手了。你就站这儿,当咱们班的高级技术顾问兼总指挥吧!不然这群家伙就跟无头苍蝇满地乱转,太他妈抓瞎了!”
林白环视一圈,看到兄弟们那充满信任和依赖的眼神,嘴角微微弯了一下:“行,那就听我调度。兄弟们,都过来!”
口令一出,原本还在各个角落跟装备较劲的五班战士们,立刻像训练有素的地鼠,
“刷”地一下聚拢到林白身边,在军绿色的帐篷布背景下,仰着一张张沾着泥土汗水的脸,眼巴巴地望着他,充满了纯粹的信任和等待指令的乖巧。
林白差点没绷住笑出来,嘴角抽动了两下才稳住。
他语速清晰,指令明确:
“邱磊,张天天,你们俩带四个人,负责搭人字架主体!先找出7-3、7-4、7-5里面的主支撑杆,按说明书图示组装成三组人字架!”
“二满!广智!你们两个力气大的,把7-1帐篷顶布抖开铺平!等邱磊他们人字架主体立起来固定好后,你们负责把顶布抛上去,然后协助安装立柱和横梁!”
“李宁!王强!你们两个再带一个兄弟,去把7-1里面卷着的帆布床面都拿出来铺开。
然后用7-6、7-7里面的短横杆,把每个铺位的支撑结构固定好!
注意别急着放进去,等整个帐篷框架完全搭好、确保稳定了再往里塞帆布床!”
三言两语,干脆利落,将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十个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岗位清晰,任务明确。
原本混乱的局面瞬间变得条理分明。
命令下达,五班战士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各就各位,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人字架组叮叮当当地开始组装主支撑杆;
张广智和二满吆喝着把厚重的顶布像铺地毯一样抖开;
李宁和王强则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些据说能当“床”的帆布垫……
林白也没闲着,他化身流动的“监工”和“疑难解答机”,在几个小组间灵活穿梭:
“天天,左边那根斜撑角度不对,再抬高五公分!”
“邱磊,中间人字架的卡扣没锁死,用力往下压!”
“广智,顶部方向转90度,那个印标记的角对着正北!”
“二满,砸地桩先用锹把表土铲松点,别硬砸!”
他的指令精准而及时,总能出现在最关键的节点,解决掉大家卡住的难题。
整个五班的搭建现场,弥漫着一种高效、专注、目标明确的氛围,
金属构件的碰撞声、绳扣拉紧的摩擦声、小伙子发力时的低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充满力量的劳动号子。
当三组人字形的主体框架稳稳立起,张广智和二满在战友协助下奋力将巨大的顶布抛上去并初步固定时,帐篷的巨大骨架已经初具规模,
引来旁边还在研究说明书、争吵组装顺序的其他班战士羡慕的目光。
李宁和王强固定好帆布床位的支撑骨架,也立刻拿起铁锤和镐,加入到帐篷外围砸地桩、拉紧防风绳的队伍中。
二满更是赤裸着上半身,抡起十字镐,铆足了劲将粗长的金属地钉狠狠凿进冻得梆硬的山土里,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汗水随着他每一次挥臂甩出一道道晶亮的弧线。
等到顶布完全覆盖固定,四周的横栏也安装到位,一个标准的军用寒区帐篷终于有了挺拔的轮廓。
但这还远远不够。
野外拉练,安全稳固是第一位的。
“广智!”林白仰头喊道,“检查所有关键点!”
张广智应了一声,像只敏捷的猴子爬到顶棚下方。
帐篷内部还没铺设床位,显得有些空旷。
他借着从顶布透进的微光,一寸寸地检查过去:
仔细按压每一个粘扣魔术贴,确保它们牢牢啮合;
用力拽动每一根关键的承重绳索,感受那股绷紧的张力是否足够;
最后,目光锐利地扫过所有镀锌方管的接口处,用手指确认每一个连接点都严丝合缝,没有丝毫松动或异响。
他检查得极其认真,因为这关系到整个班十一个人今晚的安眠和安全。
直到确认每一个环节都达到了“纹丝不动”的标准,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冲下面的林白比了个“oK”的手势。
此刻,五班的帐篷已然成型,像一座坚实的堡垒,稳稳地矗立在渐暗的暮色中。
而其他不少班的帐篷,还在地上摊成一堆零件,或者刚勉强支起一个摇摇晃晃的骨架。
林白深吸一口气,压下疲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兄弟们,最后一哆嗦!把所有支撑杆穿进去,固定牢靠!
李宁、王强,带三个人,把那六个帆布床位抬进来!”
李宁、王强和另外三个新兵立刻应声,五人合力,嘿哟嘿哟地将分量不轻的帆布床抬进了已初具规模的帐篷框架内。
巨大的帐篷空间瞬间被这些绿色的“床垫”占据了大半。
“林哥,”李宁喘着气,指着地上堆放的床垫,“这大家伙,搁哪儿?” 他环顾着帐篷内部,有些茫然。
王强皱着眉,指着刚穿好的镀锌方管支架上预留的高低两层卡扣位置,狐疑地问:“这一上一下的卡槽……林白,别告诉我这玩意儿真是上下铺?”
他心里有点打鼓,这看着可不像家里结实的铁架子床。
林白正用力拉紧一根关键部位的绳索,闻言头也没回,语气带着点难得的调侃:“恭喜你,王强同志,答对了!奖励你晚上炊事班开饭时,偷偷多盛一口肉!”
“啊?!”邱磊一听就炸毛了,他用力敲了敲旁边的支撑钢管,发出“当当”的脆响,声音里充满了不信任,
“上下铺?钢管架子?这玩意儿……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够结实啊!半夜万一塌了,咱们哥几个的小命还不得交代在这儿?我可不想睡到一半被上铺的二满给砸成肉饼!”
孙二满也难得地表露出忧虑,他捏了捏自己粗壮的胳膊,憨厚的脸上带着愁容:“俺……俺块头大,分量沉……要不,俺还是睡下铺吧?不然一脚踩上去,嘎嘣一下,俺摔下来不要紧……”
他越想越觉得悬乎。
张广智抬头看了看越来越深的暮色,焦急地插话:“承重问题晚点再研究!当务之急是把窗户的防雨帘挂上,侧墙帆布固定好!天马上就黑透了!还有,”
他想起关键问题,“晚上照明怎么办?发电机呢?我好像没看到电线接口啊?”
“发电机?”王强刚才抬床垫时留意过,立刻指向西南角,“那边!我看到一个方墩墩的机器,像个小型柴油发电机,就搁在那边那个物资堆边上!”
“好!知道在哪儿就行。”张广智心里有了底,再次大声招呼疲惫的众人,“同志们加把劲啊!就差最后一点了!伸手伸手,搭把手!”
十一个人疲惫的身体里再次迸发出最后的力量。
挂防雨帘的、固定侧墙帆布的、调整床位支架位置的、最后检查拉绳地桩的……
人影晃动,口令声、应答声、金属构件的轻微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尽管每个人手臂都酸痛得快要抬不起来,但一种“胜利在望”的亢奋支撑着他们。
整个庞大帐篷的收尾工作,就在这种既疲惫又充满协作感的氛围中,高效地推进着。
终于,大约二十分钟后,一切尘埃落定。
一座完整的、墨绿色的84A型寒区班用帐篷,如同一个可靠的堡垒,矗立在清理干净的地面上。
众人还没来得及揉一揉酸痛得像灌了铅的胳膊腿,帐篷帘子被掀开,班长张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赫然提着两个沉甸甸的手提式强光战术手电筒。
张维锐利的目光扫过内部整齐的框架和已经铺开的帆布床位,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化作赞许的笑容:“好家伙!你们这动作够麻利的啊!我还琢磨着,等我拿了手电筒回来,你们八成还对着说明书抓瞎,说不定有几个坐地上哭鼻子呢!”
“哈哈哈……”帐篷里爆发出一阵疲惫却轻松的笑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那不能,班长!”李宁笑嘻嘻地,故意吊着嗓子喊,“我们有林白啊!那可是咱们班的‘定海神针’!”
“对对对!”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脸上洋溢着自豪,“有小白在,就没有搞不定的技术活儿!”
“那必须的!”
林白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往人高马大的孙二满身后缩了半步,耳朵尖微微发红。
张维笑着摆摆手,压下大家的嬉闹:“行了行了,别光顾着吹嘘。活儿干得漂亮值得表扬,但现在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他话锋一转,指了指堆在帐篷角落的铁锨和镐,“知道我为什么特意给你们领了这两样家伙什吗?”
“不知道……”
“不知道……”新兵们面面相觑,刚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张维神情严肃地解释:“看到帐篷顶没?它是斜的。如果夜里下雨,雨水会哗哗地顺着顶子流下来。没有这道防线,”
他用脚在帐篷边缘外侧的地上划了一道线,“这些水就会直接漫过帐篷底部的边缘,渗进来,最后在帐篷里蓄上一层水洼!你们想睡在水坑里?”
“不想!”新兵们恍然大悟,齐声回答。
“所以!”张维用脚尖点了点刚才划线的地方,“沿着帐篷四周,挖一圈排水沟!深度不用太深,20厘米左右就够,宽度大概一锹宽就行。
挖出来的土也别浪费,全都培在帐篷底布的边缘,垒严实点!这一圈土垄既能防止雨水倒灌,也能防潮,更重要的是——
能挡住蛇虫鼠蚁顺着缝隙往里钻!
懂了没?”
“懂了!”
意思就是还得干!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