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复印件,虽然来源不明,但这一张张纸,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河阳重机“产业升级”的华丽外衣,露出了里面令人发指的巨大黑洞!
一台设备,差价近一亿人民币!十台就是近十亿!而这仅仅是一份合同!联想到车间里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被废弃的进口设备…这所谓的“百亿升级”,其中有多少是通过“鼎鑫国际”这样的白手套,被疯狂吸走的民脂民膏?有多少流入了王天佑、张鼎之流的腰包?
愤怒!一股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从郑开叶的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握着这几张薄薄纸页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怒。
再睁开眼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情绪风暴都被强行压制下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沉静,那不是熄灭的怒火,而是被压缩到极致、即将爆发出毁灭性能量的岩浆!
“鸿飞,” 郑开叶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梁鸿飞感到一阵心悸,“这个文件袋,你亲自保管,绝对保密。除了你我,暂时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它的存在,包括陈默。”
“是!市长!”
梁鸿飞重重点头,手心全是冷汗。他知道,自己接过的,是一个足以引爆河阳官场大地震的超级炸弹。
“河钢的工人代表,明天上午九点,市政府会议室,我准时见。”
郑开叶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现在,我们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会议室,径直回到依旧弥漫着绝望和怨气的总装车间。
车间深处,那十几个工人依旧围在那台破旧的镗床旁,气氛沉闷,看到郑开叶去而复返,并且脸色比刚才更加冷峻,工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疑惑,有麻木,也有一丝微弱的、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盼。
郑开叶走到他们面前,停下脚步,他没有看旁边紧张的小刘,也没有看梁鸿飞和陈默,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饱经风霜、刻满生活艰辛的脸庞,最终停留在那个头发花白、第一个回答他问题的老工人脸上。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车间的空旷,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铿锵和斩钉截铁的承诺,回荡在巨大的、布满灰尘的空间里,撞击着每一个工人的耳膜和心脏:
“刚才财务那边的情况,我看到了,乱,非常乱!账目不清,管理混乱!”
工人们眼神一黯,果然…又是官样文章…
郑开叶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但是!账再乱,人心不能乱!责任不能乱!”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
“我,郑开叶,河阳市代市长!今天站在这里,当着各位工友师傅的面,立下军令状!”
他举起右手,食指笔直地指向布满油污的水泥地面,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
“第一!三个月内!河阳重机拖欠所有工人的工资、欠缴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必须一分不少地补发、补缴到位!砸锅卖铁,也绝不让一个工人兄弟因为拿不到血汗钱而吃不上饭、看不起病!”
轰!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工人们瞬间炸开了锅!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震惊、怀疑、难以置信!
“三…三个月?”
“补发?补缴?一分不少?”
“真的假的?市长亲口说的?”
郑开叶没有理会下面的骚动,声音更加洪亮,压过了一切议论:
“第二!河阳重机的问题,市委市政府会成立联合调查组,彻底清查!无论是设备采购、资金流向,还是人员安置、资产处置!无论涉及到谁,无论职位多高,只要查出问题,有一个算一个,严惩不贷!绝不姑息!我郑开叶在这里,请大家监督!”
“第三!”
他环视全场,目光锐利如刀。
“河阳重机不会倒!这些被废弃的设备,是国家的财产,是河阳工业的根基!更是你们这些老师傅们用血汗守护过的宝贝!它们不会永远躺在这里生锈!市委市政府会想尽一切办法,盘活资产,寻找出路!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我郑开叶还在河阳市长这个位置上一天,就绝不会放弃河阳重机!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愿意为河阳工业重新站起来而努力的工人兄弟!”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偌大的车间里,只剩下郑开叶铿锵有力的誓言在钢铁的穹顶下嗡嗡回响,焊枪的滋滋声停了,工人的议论声停了,连窗外的鸟鸣仿佛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个站在空地中央、身姿挺拔如松的年轻市长,他那身影,此刻却仿佛蕴含着顶天立地的力量。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王德柱,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极度的震惊,随即涌起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接着是难以抑制的酸楚。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颤抖着抬起,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两行滚烫的浊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无声地滑落,砸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市长…”
他终于哽咽着挤出了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猛地弯下腰,对着郑开叶,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佝偻的身影,承载了太多生活的重压和绝望,此刻却因这突如其来的承诺而剧烈地颤抖着。
仿佛一个信号,旁边那个脸色蜡黄的年轻工人也猛地反应过来,眼圈瞬间通红,跟着深深鞠躬,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车间里所有在场的工人,无论老少,都默默地、郑重地弯下了他们的腰,对着郑开叶,对着这个刚刚立下重誓的年轻市长,致以他们最朴素、也最沉重的敬意和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