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军穿着干净的蓝色小外套,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椅子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爸爸新买的绿色塑料小汽车。
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眼睛很大,像极了刘强,他时不时地扭头看向教室门口的方向,又低头看看怀里的小汽车,小嘴微微抿着,不像其他等待的孩子那样焦躁,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小军,饿不饿呀?”
年轻的女老师周老师走过来,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小军抬起头,大眼睛眨了眨,很认真地回答。
“老师,我不饿,爸爸开车车,给市长叔叔开好远好远的车车,会晚一点点来接我。”
他的小奶音里充满了对爸爸工作的自豪和理所当然的信任。
周老师鼻子一酸,连忙别过脸去,关于昨晚那场惨烈车祸的消息,已经在教职工里悄悄传开,虽然园方严令禁止在孩子面前议论,但那份沉重的悲伤和担忧却无声地弥漫着,她强笑着。
“嗯,爸爸工作忙,小军最懂事了。”
小军用力点点头,小手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小汽车,仿佛那是爸爸的承诺。
就在这时,周老师看到李主任脚步匆匆地出现在教室门口,脸色异常苍白,眼睛红肿得厉害,周老师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起身迎了过去。
“李主任……”
李主任看着教室里那个小小的、还在安静等待爸爸的身影,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她用力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哑声对周老师说。
“周老师……麻烦……麻烦叫一下小军,我来接他。”
周老师会意,转身走向小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小军,你看,李奶奶来接你了。”
小军抬起头,看到门口的李主任,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困惑和失望,他抱着小汽车站起来,走到李主任面前,仰着小脸问。
“李奶奶,我爸爸呢?爸爸说今天下班给我买棒棒糖的。”
他的眼神清澈而执着。
李主任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蹲下身,颤抖地伸出手,想抱抱这个孩子,却又不敢看小军纯真的眼睛,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往下掉。
小军被李奶奶汹涌的眼泪吓到了,他不知所措地站着,怀里的小汽车抱得更紧,大眼睛里慢慢蓄满了不安和害怕。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李奶奶的眼泪,和爸爸没有出现有关,一种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了他小小的心脏。
“李奶奶……”
小军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
“爸爸……爸爸是不是……是不是不要小军了?”
这句带着恐惧的童言,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李主任最后强撑的防线,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小军瘦小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哭声。
“好孩子……爸爸……爸爸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他是英雄……他……”
“哇——!”
小军终于爆发了,死死抓着李主任的衣服,在李主任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怀里那个绿色的塑料小汽车,“啪嗒”一声掉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周老师捂住嘴,背过身去,肩膀无声地耸动,周围几个还没离开的老师和孩子家长,看着这令人心碎的一幕,无不黯然神伤,默默垂泪。
李主任紧紧抱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小军,泪水模糊了视线。
抱着哭得浑身瘫软的小军,李主任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充满童真和阳光的幼儿园,身后,那栋色彩鲜艳的建筑,仿佛在灰暗的天幕下,投下了一道长长的、悲伤的阴影。
三天后,河阳市殡仪馆最大的告别厅,松鹤厅。
巨大的厅堂内,空气肃杀凝重得如同冻结,惨白的灯光从高高的穹顶倾泻而下,照在正中央那方覆着鲜艳党旗的灵柩上。
黑檀木的棺椁冰冷厚重,灵柩上方,悬挂着刘强身着崭新深色西服的遗像。
照片上的他,面容朴实敦厚,眼神温和,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拘谨的笑意,与此刻这冰冷的死亡气息形成了残忍的对比,遗像两侧,是黑底白字的巨大挽联:
“赤胆忠心铸路魂,英灵长存励来人。”
低沉的哀乐在厅内循环往复,如同呜咽的寒风,刮过每一个肃立者的心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菊花和白菊混合的冷香,却压不住那股无处不在的、死亡带来的寒意。
告别厅内庄严肃穆,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前排是省里派来的代表,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省公安厅政治部主任,表情凝重肃穆。
市委书记吴均己站在省里领导稍后一点的位置,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胸前佩戴着白花,脸色沉痛,眉头紧锁,目光低垂,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无可挑剔。
他身后是河阳市四套班子的主要领导们,个个面色沉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更多的位置,则被自发赶来的群众占据,他们中有刘强多年的老街坊邻居,有他跑运输时认识的老同行,更多的,是素不相识、却被这场为市长挡灾的惨烈车祸所震动、被这位普通司机以生命守护职责的事迹所感动的河阳普通市民。
他们沉默地站着,脸上写满了哀伤、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