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叶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稿子,目光沉静而冷冽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面前那枚核桃上,他拿起核桃,握在掌心,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肤。
“同志们!”
郑开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我手里这枚核桃,来自北山县最偏远的石坳子村,是村里一位叫赵老栓的老乡,为了换几个活命钱,爬树打核桃时摔断腿,躺了半年,欠了一身债后,家里仅剩的、卖不出去的几个。”
他顿了顿,举起那枚核桃,让它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它很小,很轻,不值几个钱,但它很硬,很硌手。”
郑开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火。
“它硌着的,是我郑开叶的手心!但它更硌着的,是我们某些干部的眼睛!是我们某些政策的良心!是我们河阳市委市政府向三百万河阳父老承诺的‘共同富裕’四个大字!”
他猛地将核桃重重拍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
“咚——!”
一声沉闷却无比清晰的巨响,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开!核桃在桌面上弹跳了一下,滚了几圈,停在李卫国和王有德面前,李卫国浑身一颤,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
“北山县石坳子村!”郑开叶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三个自然村至今不通路!老百姓出山靠人背畜驮!村小是随时可能塌的土坯危房!八岁的李小花,父母双亡,跟着瞎眼的奶奶,马上要辍学去‘顶门立户’!老师小满,用自己的工资给孩子买口粮!赵老栓的儿子在南方工地卖命,一年寄回一千块,就是全家人的活命钱!这就是我们‘绿档’光环下的真实!是平均数掩盖下的疮疤!”
他的目光如电,射向丰安县的位置。
“丰安县!台账做得比脸还光鲜!烫金的封面,精准的数据!‘一户一策’,‘金线莲’种植增收五千元?张有福家的‘金线莲’,就是三株快死的盆栽!院里堆着崭新的油和米!‘野猪沟’的真实是什么?是劈柴的老妇,是泥地里无人看管的孩子!这种弄虚作假、涂脂抹粉的‘脱贫’,是犯罪!是对真正贫困百姓的羞辱!”
会场死寂,丰安县县长面如死灰,汗如雨下。
“青石镇!”郑开叶的目光转向青石县方向,“‘脱贫车间’?好一个家门口就业!女工王彩凤,保底工资1500,七扣八扣到手1200!她说:‘拿命换2500’!她的女儿,放学只能趴在废弃的布料堆上写作业!这是脱贫还是新的盘剥?!”青石县委书记的头埋得更低了。
“临水县!‘致富路’修得漂漂亮亮,柏油锃亮!可它只修到乡政府门口!往里呢?山里的山货还得靠老百姓的肩膀背出来!小卖部跛脚的刘老三问:‘这路修给谁看?’问得好!我也想问问在座的各位,这路,到底修给谁看?!”临水县委书记脸上火辣辣的。
“平岗县!”郑开叶的声音陡然提到最高,如同惊雷炸响,目光死死钉在李卫国和王有德身上,“白色的大棚,一片连着一片,阳光下晃得人眼晕!棚里面呢?空的!孙老根蹲在地头骂:‘钱打水漂喽!’三百多亩的废弃大棚!这就是你们的产业?这就是你们的政绩?!”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这还不算!今天凌晨,在临水县!你们平岗县大柳树村的‘贫困户’张二狗,拿着国家发的低保金和产业补贴,去找小姐嫖娼!被抓了现行!还在大街上高喊:‘我是贫困户!国家都管我!你们不能抓我!’”
“轰——!”会场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震惊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平岗县的位置,看向李卫国和王有德。李卫国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起来,王有德更是面无人色,几乎瘫软在椅子上。
“张二狗是什么人?”郑开叶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给他安排工作嫌累,让他搞养殖嫌烦!给他培训技能他睡觉打呼噜!镇村干部提起他,就四个字:‘滚刀肉’、‘没办法’!甚至私下说——‘就当喂了条癞皮狗,给口吃的别饿死闹事就得了,省心!’”
“省心?!”郑开叶怒极反笑,笑声里充满了悲愤和凛冽的杀意,“好一个‘省心’!好一个‘就当喂狗’!李卫国!刘文斌!这就是你们平岗县落实国家扶贫政策的态度?这就是你们对待困难群众的方式?!国家宝贵的扶贫资金,是拿来养这种蛀虫、这种无赖的吗?!让石坳子村的赵老栓怎么想?!让青石镇的王彩凤怎么想?!让那些真正在贫困线上挣扎、渴望一丝光亮的乡亲们怎么想?!共产党的脸!河阳市委市政府的脸!都被你们丢到窑子门口去了!被你们丢进狗食盆里去了!”
郑开叶的声音如同风暴,席卷整个会场,他指着桌上那枚滚到李卫国面前的核桃,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看看它!看看这枚来自北山深处的核桃!它不值钱!但它代表的是真正的贫困!是老百姓无声的期盼和血泪!而张二狗之流,拿着国家的钱去嫖娼,还理直气壮!这两者放在一起,是天大的讽刺!是我们工作的奇耻大辱!”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转为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种局面,必须终结!现在!立刻!马上!”
郑开叶的目光如同两道凌厉的探照灯光束一般,直直地扫过全场每一位干部的面庞,他的眼神犀利而专注,仿佛要穿透每个人的内心,洞察他们的真实想法和态度。
这道目光所过之处,人们都不禁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然而,当这道目光最终落在孙明远身上时,却稍稍停顿了一下。
郑开叶的眼神中似乎蕴含着一种请示的意味,同时也透露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似乎在等待孙明远的回应,或者说,他在向孙明远传达一种信息——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