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摊开手掌,静静凝视着掌中那颗饱满的核桃,仿佛在凝视着整个河阳三年来的血泪、挣扎、不屈与新生。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他紧握核桃的手微微颤抖,看着他低垂的眼睑下,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
车终于驶出城区,沿着通往高速入口的宽阔大道前行,车窗外,鳞次栉比的新城楼宇和塔吊林立的工地逐渐被甩在身后,就在即将驶入高速匝道,河阳城郭即将隐入地平线的刹那——
远处,北山连绵起伏的黛色群峰之间,鹰嘴岩那标志性的、如同鹰喙般锐利的轮廓在冬日晴空下清晰可见。
而就在那象征着死亡屏障被彻底征服的隧道入口处,几点微小却异常明亮的橙红色光芒,正次第绽放!
是鞭炮!是养护工人点燃的鞭炮!
微弱的“噼啪”声隔着遥远的距离根本无从听闻,但那顽强跳跃、穿透山岚的点点星火,在寂静的群山中显得如此明亮,如此温暖。它们如同黑夜荒原上燃起的篝火,微弱却执着地宣告着:山河记得,民心如灯!
郑开叶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遥远的、跳跃的光点,直到车驶入匝道,山峦的轮廓彻底被路牌和护栏遮挡。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合拢手掌,将那颗来自石坳子村、带着李小花汗水与期盼的北山核桃,连同窗外那一片为之奋斗、倾注了所有热血与深情的山河,一同紧紧贴在了剧烈起伏的心口。
车轮滚滚向前,奔向未知的西南群山。
而身后这座名为河阳的城,连同它不屈的脊梁与不灭的灯火,已化作一枚最深沉的烙印,永远镌刻在郑开叶的生命版图之上。
那枚掌心的核桃,便是山河与民心,交付给他最朴素、也最厚重的信物。
从首都高速出口缓缓驶出,窗外是熟悉的北国冬景,灰蒙中透着沉静。
与河阳离别时那山呼海啸的盛况截然不同,此刻的回归,带着一丝卸甲归巢的宁静,也混杂着奔赴新战场的未竟感。
郑开叶靠在主驾驶椅背上,连日奔波的疲惫终于如潮水般涌上,眼皮沉重,但嘴角却带着一丝久违的、纯粹放松的弧度。
车子驶入那条熟悉的胡同,两尊石狮子在冬日的阳光下投下安稳的影子。
推开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一股混合着炖汤暖香、孩童奶香和阳光味道的家常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洗去了所有的仆仆风尘。
“爸爸!”
一声清脆又带着点怯生生的呼唤,如同天籁般响起。
穿着粉蓝色小兔子连体衣的郑林夕(开心)像一颗小炮弹,摇摇晃晃地从正房廊下冲出来,张开小胳膊,直扑向郑开叶。紧随其后的是穿着深蓝色小熊装的郑夕林(安心),他步伐稍显稳重,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小短腿迈得飞快。
郑开叶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暖流填满,他蹲下身,张开双臂,稳稳地将两个软乎乎、带着奶香的小身体搂进怀里。
开心的小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嫩嫩的脸颊贴上来蹭着,发出满足的“咯咯”笑声。安心则略显矜持地依偎在他臂弯里,小手好奇地抓着他大衣的纽扣。
“爸爸!爸爸!”开心口齿不清却无比热切地喊着。
安心也小声地跟着嘟囔:“爸...爸...”
这一声呼唤,抵过千言万语,郑开叶眼眶发热,用力地在两个孩子嫩嫩的小脸蛋上各亲了一口,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沙哑:“哎!爸爸回来了!想死爸爸的开心和安心了!”
苏玉梅和林母笑盈盈地站在廊下,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眼角都湿润了。
林姿倚在门框边,穿着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脸上带着温柔而满足的笑意,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可算舍得回来了?孩子们都快不认识你了。”
林姿笑着嗔怪,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思念。
郑开叶抱着两个孩子起身,走到妻子身边,空出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在她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低声道。
“辛苦你了,姿姿,这一段时间我就待在家里,就陪着你们。”
接下来的日子,郑开叶仿佛彻底切换了频道。
他不再是那个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在工地上挥斥方遒的郑市长,而是一个笨拙却无比投入的父亲。
四合院的葡萄架下(虽已无叶),铺上了厚厚的爬行垫,成了他的主战场。
他学着给开心扎歪歪扭扭的小辫,陪安心用积木搭建“宏伟”却总在最后关头轰然倒塌的“隧道”,耐心地一遍遍教他们认画册上的动物,结果往往被开心天马行空的命名逗得哈哈大笑。
他笨手笨脚地尝试换尿布,常常弄得手忙脚乱,惹得苏玉梅笑着接手。
他抱着安心,牵着开心,在胡同里慢慢散步,看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枝,听孩子们咿咿呀呀地指着天空飞过的麻雀。
夜晚,他拥着林姿,林姿则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享受着这难得的、完整的陪伴,心中充满了安宁。
然而,郑开叶毕竟是郑开叶,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责任感和对工作的思考并未真正休眠。
偶尔,在孩子们午睡的静谧时光,他会坐在书房的窗边,目光掠过院中的老树,指间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两枚核桃——一枚粗糙,一枚温润,思绪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西南,飘向那座笼罩在阴影中的花都。
他通过前世信息和私下个人关系,低调地收集着花都更深入的信息:前任落马的具体领域(土地出让、工程招投标、金融信贷?)、烂尾项目的症结(资金链断裂、产权纠纷、涉腐被冻结?)、当地主要产业面临的困境、干部队伍中哪些人可用、哪些需要警惕……这些信息碎片在他AI大脑中逐渐拼凑,形成初步的判断。
他也接到了来自西南方向的电话,云滇省委书记栗立峰那熟悉而沉稳的声音,带着长辈般的关怀,从听筒里传来:
“开叶啊,到家了?好好陪陪小林和孩子,当爹的,欠的‘债’该还了。”
师兄的声音带着笑意,随即转为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