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如同山涧溪流,平静地向前淌去。
小镇恢复了往日的节奏,那场惨案带来的阴影与恐慌,随着时间推移和元凶的伏诛,渐渐被日常的琐碎冲淡。蝶屋分部的运作也回归正轨,不再有柱级队员频繁现身。
那个黑袍男人,成了这日常风景中一个固定的、却又容易被忽略的部分。
他依旧遵循着固定的周期,出现在镇上,出现在蝶屋分部的柜台前。依旧是那身半旧的衣袍,依旧是那个沉甸甸的药筐,依旧是那两个字:“卖药。”
起初,分部里新来的护理人员还会因他的沉默和古怪而多看他几眼,私下里议论几句。但时间久了,见他每次都是如此,交上品质不错的药材,拿了钱便走,从无多余动作,也从无任何交流,人们便也渐渐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他就像山壁上的一块顽石,风吹雨打,日升月落,它就在那里,沉默而顽固,却也无法引起更多的注意。
甚至连最初对他抱有最深疑虑的隐部队成员,在持续数月的观察,确认他除了卖药之外,与鬼、与任何异常事件都毫无关联后,也将监视的等级降到了最低,最终彻底撤去了对他的特别关注。
“随他去吧。” 不知是谁最先说了这句话,后来便成了鬼杀队内部对此事共同的、也是最终的态度。
他成了小镇背景里一个模糊的符号,一个“那个住在山上的采药人”。人们习惯了他的存在,如同习惯了四季轮转。
他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采药,卖药,回到山上的木屋。屋前的菜园在不同季节变换着作物,那片规划出来准备种药的土地,不知何时也冒出了些许绿意。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个少年出现之前的模样。山是山,屋是屋,他是他。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仿佛,什么都不会再改变。
又是一年寒冬,大雪如期而至,将山野染成一片素白。
他背着新采的药材,踩着熟悉的积雪路径下山,走向镇上的蝶屋分部。这一切已成为他生活中固定不变的一环,重复得几乎让人麻木,引不起任何新鲜感。
推开分部的大门,室内的暖意夹杂着药草气味扑面而来。他径直走向收购药材的柜台,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
然而,这次坐在柜台后的,却不是往常那位负责清点的护理人员。
蝴蝶忍穿着一身常服,外罩那件标志性的蝴蝶翅纹羽织,正微笑着坐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他进来,她脸上绽放出比以往更加真切几分的笑容,主动开口,声音轻快:
“您来了。我觉得您去年说的很对,”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药筐,开始熟练地检查药材品质。
“我对这些分部的情况,特别是与像您这样长期合作的采药人之间的联系,了解得还是太少了。所以我决定,以后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抽空过来看看。”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像是在履行某个承诺,又像是在回应他去年那句无心却又尖锐的话。
他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无惊讶,也无触动,只是如同听到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声。
“嗯。”他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算是回应,目光落在她清点药材的手指上,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蝴蝶忍似乎也并不期待他更多的反应,清点完毕,按照惯例结算了钱款,将银钱推到他面前。
他伸手接过,将钱收好,背起空了的药筐,转身便准备离开,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路上小心,期待下次再见。”蝴蝶忍在他身后说道,语气依旧温和。
他没有回头,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弥漫的风雪中,留下蝴蝶忍独自坐在柜台后,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化作一种更为复杂的沉思。
次日,他果然在几乎相同的时辰再次出现在蝶屋分部。
蝴蝶忍依旧坐在柜台后,仿佛这已成为她此次巡查的固定事务。她微笑着看他将药筐放下,熟练地开始清点。
“说起来,还不知先生家住何处?”她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并未离开手中的药材,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聊家常。
“山上。”他回答得简短,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蝴蝶忍抬起眼,紫色的眼眸带着浅浅的笑意看向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
他迎着她的目光,补充了一句,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
“要过去喝茶,随时奉陪。”
这句话说得平淡,却让蝴蝶忍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如同春风拂过水面。
“好啊,”她应道,声音轻快,“若有机会,定当叨扰。”
他没有再说什么,接过她递来的钱,背起空筐,如同昨日一样,沉默地转身离去。
蝴蝶忍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指尖在柜台面上轻轻点了点。
“山上啊……”她低声自语,意味不明。
第三天,风雪稍歇,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稀薄的光晕。
他准时踏入蝶屋分部,将药筐放在柜台前。蝴蝶忍依旧等在那里,这已是她此次停留的最后一日。
她清点完药材,结算银钱,却没有像前两日那样直接递过去。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被兜帽阴影遮掩大半的脸上,问出了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相处三日,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了一瞬,柜台内外只有炭火偶尔噼啪的轻响。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名字。”
他顿了顿,像是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补充道:
“孤魂野鬼。”
这个回答让空气凝滞了片刻。蝴蝶忍脸上的浅笑未变,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像是怜悯,又像是更深的理解。她没有追问,只是将钱轻轻推到他面前。
“这样啊,”她的声音依旧温和,“药材的品质一如既往的好,多谢了。”
他收起钱,背起空筐,如同前两日一样,转身离去,没有告别。
蝴蝶忍望着那再次融入街角人群的黑色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羽织上精致的蝶纹。
“孤魂……野鬼么……”她轻声重复,最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将一抹复杂的思绪压下心底。
第四天,天气依旧寒冷,积雪在屋檐下凝成冰棱。
他如同精准的钟摆,再次出现在蝶屋分部的柜台前。只是这次,柜台后坐着的不再是蝴蝶忍,而是往常那位熟悉的护理人员。
他放下药筐,等待清点结算。
工作人员熟练地检查着药材,同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对他说道:“对了,先生。忍小姐昨日离开前,特意嘱咐我给您带一句话。”
他抬起眼,目光平淡地看向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确切的措辞,然后开口道:“忍小姐问:‘我们算朋友吗?’”
问题在安静的柜台前散开,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突兀,甚至有些天真。
他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既无惊讶,也无嘲讽,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仿佛听到的是一个早已料到、且无需深思的问题。
他收回目光,语气淡漠,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敷衍,回答道:
“几句话也好,有联系就算吧。”
他甚至懒得去反驳或者深究这个定义。朋友?一个称呼而已,他并不在意。
结算完毕,他拿起钱,背起空筐,如同完成了一项日常任务,转身离开了蝶屋,将那个问题连同可能的答案,一并留在了身后。
第五天,他没有出现在蝶屋。
原因很简单,山上能采的、他种下的药草都已清空,需要时间重新生长。他在木屋里安静地待了一天,如同山间一块无需移动的石头。
到了月末,新的药草又攒够了一筐,他便再次下山,走向蝶屋分部。
一切照旧,称重,结算。就在他准备拿起钱离开时,柜台后的工作人员却叫住了他,递过来一封封好的信。
“先生,请稍等。这是忍小姐寄来的信,嘱咐交给您。”工作人员解释道。
他停下动作,接过那封信。信封是普通的样式,上面没有任何署名。他拆开,抽出信纸,目光扫过上面清秀而工整的字迹。信的开头写道:
“如果您看见这信,说明您很重视我们的关系,我很感激作为采药人的你……”
后面便是一些关于感谢长期合作、祝愿身体康健、期待未来继续提供优质药材之类的客套话,措辞得体而官方。
他快速扫完全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将信纸随意地折起,抬眼看向工作人员,语气平淡地问:
“写给我的?”
工作人员似乎有些尴尬,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啊,不是专门写给您的。是忍小姐寄给分部,让我们分发给所有像您这样长期合作的采药人的。是统一写的,今天刚寄到,正好您来了。”
他听完,脸上没有任何失望或其他的情绪,只是淡淡地:
“哦。”
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随后,他将那封格式化的信件随手塞进了怀里,或许会带回去当生火的引子,或许会随手丢弃。他拿起卖药得来的钱,背起空筐,一如既往地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那封信,以及信里那些看似亲近实则疏远的客套话,似乎并未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