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主公的议事厅后,蝴蝶忍的心绪并未平复。
主公那句“像是恋爱”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烦躁。她确信自己对那个男人绝无男女之情,那种揪心的揣测和恼怒,分明更像是……
“更像是朋友之间的关心和失望?”
蝴蝶忍喃喃自语,却无法完全说服自己。她需要另一个视角,一个更贴近常人情感的视角。于是,她想到了甘露寺蜜璃。
找到甘露寺时,她正在后院进行着高强度的拉伸训练,柔韧的身体展现出惊人的曲线,粉绿色的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啊!忍小姐!”
见到蝴蝶忍,甘露寺立刻停了下来,脸上泛起可爱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汗,“您找我有事吗?”
“嗯,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蜜璃呢。”
蝴蝶忍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与甘露寺一同走到廊下坐下。
“请教我?”甘露寺眨了眨大眼睛,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是的。”
蝴蝶忍斟酌着用语,她没有提及具体是谁,只是模糊地描述道。
“我有一个……算是认识的人吧。我们因为一些事情有一些书信往来。但是,他非常不擅长表达,回信总是只有寥寥几个字,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有时候,他甚至会说出一些听起来非常冷漠,或者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蝴蝶忍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甘露寺的反应。甘露寺听得非常认真,双手捧着脸,眼中充满了同情和理解。
“我会因为他的冷漠回应而感到生气,也会花费很多心思去猜测他简短的语句背后是不是有其他含义。
当他完全无视我的沟通尝试时,我会觉得非常挫败,甚至……有点难过。”
蝴蝶忍轻轻叹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向他人袒露这份困扰,“蜜璃,你觉得,这种心情……是像恋慕一样的心情吗?”
“诶?!恋、恋慕?!”
甘露寺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连忙摆手,“不不不!忍小姐,我觉得不一定是哦!”
她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我觉得,这更像是……像是非常在意一个朋友,希望和他好好相处,却总是得不到回应时的那种着急和伤心!”
蝴蝶忍心中一动,这正是她试图厘清的感觉。
甘露寺继续认真地说道,眼神清澈:“就像我以前在训练的时候,很想和某个队员成为朋友,会很在意他有没有看我,会不会和我说话。
如果他一直不理我,或者说了很冷淡的话,我就会很难过,会一直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这和我后来……后来对伊黑先生的那种心跳加速、看到他就脸红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用自身经历做着对比,语气真挚:“对朋友是在意和想要靠近,会因为他忽视自己而难过;但是恋慕的话,”
她的脸颊又红了红,声音更小了。
“是更加甜蜜又煎熬的,会忍不住一直想他,看到他就紧张,会幻想很多美好的事情……忍小姐,您会对那个人有这种感觉吗?”
蝴蝶忍仔细回味着甘露寺的话。她会因为那个男人的回信而生气、挫败、费力揣测,但似乎……从未有过甘露寺描述的那种“心跳加速”、“面红耳赤”或是“甜蜜的幻想”。她更多的是一种沟通受阻的无力感和恼怒,以及……或许,确实有一丝希望这个“特别的朋友”能够正常交流的期待。
“心跳加速……甜蜜的幻想……吗?”
蝴蝶忍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没有呢。听蜜璃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看来,我确实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比较特别、让人操心的朋友罢了。只是他的交流方式实在太过于异常,才让我产生了混淆。”
她站起身,真诚地对甘露寺说道:“谢谢你,蜜璃,帮了大忙了。”
“能帮到忍小姐就好!”
甘露寺开心地笑了起来,随即又有些好奇地问,“那个……让忍小姐这么在意的人,到底是谁呀?”
蝴蝶忍恢复了那抹带着些许神秘感的温柔微笑,轻轻用指尖点了点嘴唇:
“这个嘛……是秘密哦。”
看来,她需要重新调整心态,以对待一个“交流障碍”的、麻烦朋友的方式,去应对那位远在山镇的先生了。
至少现在,她心中的那团乱麻,似乎解开了一个关键的结。
与甘露寺蜜璃交谈后,蝴蝶忍虽然明确了那并非恋慕之情,但那个男人如同坚冰般的交流方式,依旧是她心头的未解之谜。
富冈义勇的沉默带着成年人的疏离与选择,而那个男人……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本质,一种与生俱来的、近乎空无的状态。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位柱——时透无一郎。
那个孩子,在失去记忆后,也曾一度沉浸在某种纯粹的、对外界缺乏反应的空白之中。
她在训练场边缘找到了时透无一郎。少年正独自对着木桩练习剑技,他的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眼神却有些飘忽,仿佛思绪并未完全集中在眼前的练习上。
“无一郎。”蝴蝶忍轻声唤道。
时透无一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过头,那双缺乏焦点的青色眼眸望向蝴蝶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有空聊一聊吗?关于……一个可能和你有些相似的人。”
蝴蝶忍走到他身边,保持着不会让人感到压迫的距离。
“……相似?”
无一郎偏了偏头,似乎对这个词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兴趣。
“嗯。”蝴蝶忍组织着语言,她这次没有提及书信往来,而是换了一个角度,“有一个……人。
他几乎不与人交流,回应永远只有最简单的几个字,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负担。
他似乎活在一个完全自我的世界里,外界的善意、疑问,甚至是不满,都很难真正触及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空空的。”
她小心地选择着词汇,避免伤害到无一郎。
“无一郎,在你……不太记得事情的那段时间里,你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别人对你说话时,你心里……会想些什么吗?”
她想知道,在那种“空”的状态下,是否还存在感知和思考,只是无法或不愿表达。
时透无一郎安静地听着,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在回忆那段模糊的时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他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缓缓说道:
“那时候……声音,很遥远。像隔着水。”他抬起手,轻轻比划了一下,“听得见,但……进不去。心里……是白的,什么都没有。不想回答,因为……没有需要回答的东西。”
他的描述简洁而精准,描绘出一种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完全割裂的状态。
听得见,但无法产生连接;内心是一片虚无,自然也没有回应的欲望和必要。
蝴蝶忍的心微微沉了一下。那个男人的状态,似乎比无一郎曾经的情况还要……极端。
无一郎至少还能描述出那种“隔着水”的感觉,而那个男人,甚至连这种“隔阂感”都未曾流露过,他只是直接呈现出结果——拒绝沟通。
“那么,”
蝴蝶忍追问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如果那时候,有人坚持不懈地对你说话,试图理解你,你会觉得……困扰吗?或者,会有一点点……感觉吗?”
时透无一郎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思考这个假设。最终,他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
“不知道。可能……没有感觉。”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风吹过石头。”
风吹过石头。
这个比喻让蝴蝶忍感到一阵无力。石头不会在意风的吹拂,不会回应,甚至不会留下痕迹。
这难道就是那个男人看待她所有书信和尝试的态度吗?
她看着眼前已经逐渐找回部分记忆和情感的无一郎,至少现在的他,已经能够进行这样的对话了。
而那个男人……他的“石头”状态,似乎更加根深蒂固。
“我明白了……谢谢你,无一郎。”蝴蝶忍轻声说道,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看来,想要“风吹石动”,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奢望。她可能需要接受的,就是对方这种如同自然现象般、无法以常理揣度的交流模式。
只是,作为朋友(她单方面认定的),她依然希望,至少能找到一个不那么令人挫败的相处方式。
蝴蝶忍提笔时,心中带着一丝近乎赌气的情绪,也带着一丝最后的试探。
她放弃了所有长篇大论的沟通尝试,只在那张素白的信笺上,写下了最直白的情感流露:
“我很心痛。”
四个字,力透纸背,是她少有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真实情绪。
信被寄往小镇分部。当工作人员再次将信转交给他时,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娟秀字迹,又联想到之前那封被私下议论的、只有“我无所谓”三个字的回信,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那是一位在分部工作多年的老护理,她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寡言、仿佛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男人,语气带着善意的规劝:
“先生……忍大人她,每次来信都那么用心。您……您就不能对她稍微……好一点吗?”
老护理斟酌着用词,“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哪怕只是客套一下,至少……态度友善一点,可以吗?这样下去,真的太伤人了。”
他接过那封写着“我很心痛”的信,听着老护理带着关切和些许不平的劝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涟漪。
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甚至连一丝闪烁都没有。
仿佛那些话语,和信中的内容一样,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他既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只是在老护理期待的目光中,极其平淡地应了一声:
“哦。”
表示他听到了,但也仅止于“听到”。
然后,他便拿着那封信,如同拿着任何一件寻常物品一样,转身离开了,将那善意的劝诫和那份承载着“心痛”的信件,一同抛在了身后。
他的背影依旧平稳、沉默,透着一种彻底的、令人窒息的疏离。
老护理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