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每日信件的狂轰滥炸,以及他那雷打不动的“折纸”处理方式,储物室里那几个旧衣柜很快就被色彩杂乱的纸花填满了。
柜门合不拢,缝隙里甚至挤出几片扭曲的“花瓣”。
男人站在储物室门口,沉默地看着这片饱和的景象。
他的目光扫过这个由更衣室改造而成的、显得过分空旷的长条形房间,又落回那几个不堪重负的衣柜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困扰”或“为难”的表情,更像是在评估一个需要解决的“空间不足”的问题。
下班时,他走到分部的前台,对着负责日常事务的护理人员,用一贯平淡的语气问道:
“储物室,怎么这么大。就没考虑过,多几个衣柜吗。”
护理人员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老实回答:“啊……因为只有您在使用那个储物室,我们一般都不会去那里,所以就空置着……您有什么事吗?”
“我想做个大衣柜。”他直接陈述了自己的需求。
“做、做个衣柜?”护理人员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点头,“可、可以啊,如果您需要的话。后院角落应该有一些以前修缮时剩下的木板和工具,您可以用。”
“嗯。”他得到了许可,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第二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分拣药材或处理杂务,而是径直去了后院角落。
那里果然堆着一些长短不一的旧木板、几件略显陈旧但尚且可用的木工工具。
他蹲下身,开始挑选木板,用手指敲击,判断其质地和承重力。
然后,他拿起锯子,按照心中某种既定的尺寸,开始锯切木板。
动作不算娴熟,甚至有些生涩,但极其稳定、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
“哐哐——”的敲击声和“刺啦——”的锯木声打破了后院清晨的宁静。
分部的其他人员被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吸引,纷纷好奇地张望。当他们看到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杂工正在亲手制作一个巨大的衣柜时,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他还会做木工?” “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是因为那些信吗?忍大人的信多到连衣柜都装不下了?” “真是个怪人……但也太厉害了吧,好像什么都会一点?”
议论声低低地传来,但他充耳不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切割、打磨、组装的过程中。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木屑沾在了他那身深蓝色的杂工服上,他也毫不在意。
他只是在解决一个实际问题——储物空间不足。
而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亲手制造一个更大的容器,来容纳那些由蝴蝶忍和她的姐妹们源源不断制造出来的、被他转化为纸花的“麻烦”。
这个正在逐渐成型的、粗糙却结实的大衣柜,仿佛成了他与远方那场“信纸风暴”之间,一种无声的、具象化的对抗与容纳。
整整一天,后院都回荡着不算熟练却稳定持续的敲打与锯木声。
男人心无旁骛,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那不断增高的木结构之中。
他没有任何图纸,全凭着手感和对空间的计算,将一块块粗糙的木板切割、拼接、加固。
当夕阳的余晖将后院染成橙红色时,敲击声终于停止了。
一个巨大的、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位置的、散发着新鲜木材气息的衣柜,赫然矗立在后院中央。
它样式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笨重粗糙,没有任何装饰,但结构看起来异常牢固,巨大的柜门严丝合缝。
男人用布擦了擦手上的木屑和汗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将散落一地的工具归拢整齐。
分部的队员们早已被这最终的成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看着那个庞然大物,又看看那个沉默地收拾着残局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真……真的做出来了……” “这么大……这得能装多少东西啊……”
男人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他清理完工具,便走到那巨大的衣柜前,试着推了推。柜体纹丝不动,显示着其惊人的重量和稳定性。
他点了点头,似乎对成果表示满意。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再次瞠目结舌的事情——他走到衣柜一侧,沉腰发力,竟然独自一人,将这个如同小型房间隔断般的巨大衣柜,稳稳地抬离了地面!
他的动作并不显得十分吃力,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将那面“木墙”从后院挪移到了那个空旷的储物室内。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衣柜被稳稳地放置在了储物室那面空置的墙壁前,严丝合缝,仿佛它原本就该在那里。
男人打开那巨大的柜门,里面是空旷的、散发着木香的巨大空间。他看了看旁边那几个已经被纸花塞得爆满的旧衣柜,又看了看这个新做的、容量惊人的新衣柜。
他没有立刻开始转移那些纸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足以容纳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信纸风暴”产物的新空间。
然后,他关上柜门,转身离开了储物室,如同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工作。
只剩下分部的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看着储物室里那面崭新的“木墙”,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那个男人难以理解的沉默、执拗,以及……某种令人隐隐感到震撼的行动力。
大衣柜立起来之后,男人并没有立刻开始填充它。
第二天,他利用休息时间去了镇上的杂货铺,买了一罐透明的清漆和一把刷子回来。
他再次来到储物室,打开漆罐,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他对此毫无反应,只是用刷子蘸取清漆,开始均匀地、一遍遍地涂抹在那巨大的、粗糙的木柜表面。
动作依旧平稳,不疾不徐。
刷子划过木材的纹理,带走毛刺,留下一层光滑亮泽的保护膜。他涂得很仔细,连柜门内侧和不易察觉的角落都没有放过。
这项工作又花去了他大半天的时间。当清漆干透,整个衣柜焕发出一种温润的光泽,虽然样式依旧简单笨重,但看上去坚固了许多,也少了些之前的毛糙感。
他用手摸了摸光滑的柜门,确认无误后,将油漆工具清理干净,放回原处。
至此,这个专门为了容纳那些纸花而诞生的大衣柜,才算正式完工。
然后,他回到了后院,坐在他的小凳上,面前是今日新送来的、堆积如山的信件。他随手拿起一封,拆开,抚平,开始熟练地折叠。
仿佛制作那个巨大的衣柜,只是一个必要的、插入日常流程中的小项目。
项目结束,生活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接收信件,将它们转化为纸花。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完成任务”的喜悦,也没有面对海量信件的厌烦。
折纸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一个固定的、无需思考的环节。
或许,正如蝴蝶忍所猜测的那样,这其中确实有太多无聊的成分。
在日复一日、几乎不变的采药、杂务和沉默之中,这项由外界强加而来、却被他转化为固定仪式的“折纸”工作,反而成了填补时间空白的一种方式。
将那些纷乱嘈杂的文字和符号,通过双手,转化为统一、规整、沉默的几何形态,然后整齐地码放起来。
这个过程本身,或许就带给他一种奇异的、掌控秩序的感觉。
于是,在清漆的气味尚未完全散去的储物室里,那座巨大的、光洁的衣柜静静地等待着。
而在后院,那个沉默的男人,依旧在以稳定的速度,将蝴蝶忍和她姐妹们的“问候”,一朵一朵地,变成即将填满新衣柜的、无声的“花朵。
几天后,趁着男人外出处理药材的空当,一位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护理人员悄悄推开了储物室的门。
室内光线昏暗,但那个几乎占据整面墙的、新上过清漆的巨大衣柜显得格外醒目。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抓住了那厚重的、需要用力才能滑动的柜门。
“嘎吱——”
沉重的柜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随即,更多的光线涌入柜内,照亮了内部的景象。
“我的……天呐……”
护理人员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睁大,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后续的话语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
柜门之内,并非预想中的空空荡荡,或者杂乱堆放。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颜色与形态的海洋。
无数朵用信纸折成的花朵,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填满了整个巨大的柜内空间。它们按照颜色被粗略地分类,深浅不一的紫色(来自蝴蝶忍偏好的信纸)形成了一片主色调,其间点缀着甘露寺蜜璃偏爱的粉红,神崎葵常用的米白,以及香奈乎偶尔选择的浅黄或嫩绿……
这些纸花形态各异,有的像玫瑰,有的像郁金香,有的只是简单的五瓣或六瓣花,还有些形状古怪,显然是折叠者随心所欲的创作。它们一朵紧挨着一朵,层层叠叠,从柜底一直堆砌到柜顶,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
这根本不是衣柜。
这是一座由无数封信件、无数句或调侃或关心或无奈的话语、无数个颜文字和符号……被沉默地、固执地、以一种近乎偏执的秩序感,转化而成的——
一座巨大、寂静、色彩斑斓的纸花坟墓。
那种极致的整齐与这行为背后所代表的巨大工作量以及难以理解的动机,形成了一种强烈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视觉冲击。
护理人员猛地将柜门合上,背靠着冰冷的木柜,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她不敢再多看一眼,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储物室。
当天,一份加急的、带着惊魂未定语气的汇报,被火速送往了总部蝶屋,送到了蝴蝶忍的手中。
汇报详细描述了那个巨大衣柜的存在,以及柜内那超乎想象的、由所有信件转化而成的、庞大而诡异的纸花集合。
蝴蝶忍读着这份汇报,脸上那惯常的温柔笑容第一次彻底消失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她本以为自己的信件轰炸至少能让他感到烦躁,或者无奈,哪怕是彻底无视,也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但她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他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文字、所有的情绪……都沉默地收纳、转化,然后堆积成了一座无声的、令人震撼的“纪念碑”。
这不再是简单的无视或对抗。
这是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属于那个男人的,独一无二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