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接近尾声,甘露寺也终于快要吃完,气氛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主要来自于那尊“雕像”)和蝴蝶忍的从容中维持着。
就在这时,一名隐部队的成员快步走入食堂,神色略带匆忙,径直来到蝴蝶忍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并递上一封封着火漆的加急信件。
蝴蝶忍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接过信件,迅速拆开。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信纸上的内容,那是关于鬼杀队整体药材库存的详细统计报告,以及据此需要进行紧急拨款计算的指令。
这并非小事,关系到后续一段时间内所有队员,尤其是前线剑士的医疗物资保障。
她紫眸中先前那些戏谑、调侃或温柔胁迫的光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专注与冷静。
嘴角那抹常挂着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也彻底消失不见,整个人的气场为之一变,从那个会掐人腰子、逼人吃饭的“麻烦精”,瞬间切换回了那位可靠、高效、肩负重任的虫柱。
“我知道了。”她对着隐成员微微颔首,声音平稳而清晰。
没有片刻迟疑,她甚至没有等到完全离开餐桌,便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看似小巧却功能齐全的腰包里,取出了专用的信纸和一支精致的钢笔。
她将信纸在餐桌一角空出的地方铺开,无视了身旁依旧如同雕像般的他和对面有些不知所措的甘露寺,低下头,笔尖立刻在纸面上流畅地移动起来,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全部心神都沉浸到了复杂的数字计算与物资调配的思考之中。
前一秒还弥漫着微妙气氛的餐桌,瞬间被一种严肃、高效的公务氛围所取代。
甘露寺看着瞬间进入工作状态的蝴蝶忍,不由得放轻了呼吸,连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生怕打扰到她。
而那位一直如同雕像般沉默的男人,在蝴蝶忍气场转变的瞬间,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抬头,但那极度紧绷、仿佛在抵御外界侵扰的姿态,却微微放松了一丝。
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候,当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正事占据,不再将那些令他无所适从的“麻烦”投射到他身上时,他才能获得片刻真正的、无人打扰的宁静。
他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真正的雕像,沐浴在午后透过窗棂的阳光中,听着身旁那急促而规律的书写声,构成了一个奇异的、公私分明的画面。
甘露寺蜜璃看着奋笔疾书的蝴蝶忍,虽然不忍打扰,但还是想起了正事,小声提醒道。
“忍小姐,可是……我们出差去下一个分部那边,也需要进行物资清算,时间有点紧……”
蝴蝶忍的笔尖一顿,从复杂的计算中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专注。
她眨了眨眼,似乎才想起还有这趟行程。随即,她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举重若轻的笑容,仿佛这根本不是问题:
“没事,”她语气轻松,一边说着,一边将摊开的信纸和笔墨利落地收拢起来,动作流畅,“边走边写吧。”
她完全沉浸在了工作的节奏里,站起身,对着甘露寺示意了一下,便率先朝着食堂外走去,脑子里显然已经在规划着路线和接下来的清算流程。
她步履匆匆,心思全都系在了药材拨款和出差事务上。
以至于,她完全忘记了片刻之前,是自己以“送送我们”为由,将那个男人强行留在了座位上。
而那个男人,在蝴蝶忍起身离开时,依旧保持着雕像般的坐姿,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蝴蝶忍和甘露寺一前一后即将走出食堂门口,他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默默地站起身,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不远不近地、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般,跟在了她们身后。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履行着那个被强行赋予的、“送客”的指令。
走在前面的蝴蝶忍浑然未觉,依旧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中的文件,眉头微蹙,完全进入了工作模式。
甘露寺倒是注意到了跟在后面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他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又立刻红着脸转回头,心里小鹿乱撞,更加确认了这两人之间绝对有某种她无法理解的默契(或者说,是那位先生单方面被忍小姐拿捏的默契)。
于是,小镇蝶屋分部的回廊上,出现了一幅奇特的景象:虫柱蝴蝶忍行色匆匆,专注于手中的公务;恋柱甘露寺蜜璃跟在一旁,时而偷瞄身后;
而那位神秘的、容颜绝世(至少在甘露寺眼中)的男人,则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护卫(或者说幽灵),沉默地履行着“护送”她们离开的任务,直到分部的边界。
他严格遵循了“送客”的字面意思,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
分部的木制大门近在眼前。按照常理,或者说按照“送客”最基本的要求,送到这里,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甘露寺蜜璃在踏出大门时,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以为送到这里,那位先生就会停下,如同完成了一个不得不做的仪式。
然而,跟在他们身后那道沉默的影子,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他平静地、理所当然地,跟着她们一同跨过了那道门槛,走到了分部之外的街道上。
甘露寺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并没有解释,也没有看向她,目光只是平淡地落在前方蝴蝶忍那专注于文件、对身后情况浑然不觉的背影上。
他的想法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基于过往“惨痛”经验总结出的逻辑:
她只说了“送送我们”。 但没明确说送到哪里为止。
按照她对“麻烦”他的热衷程度,以及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如果他现在停下,她很可能会在发现后,又找到新的理由来“指责”他送得不够诚意、不够到位,然后衍生出新的、更麻烦的枝节。
火车站。 她们此行必然要去的目的地。
与其只送到门口,留下一个可能被她借题发挥的“把柄”,不如直接一步到位,送到火车站。
这样,总该算是彻底完成了这项被强加的任务,也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她之后再用这个借口来烦扰他。
这是一种消极的、却又带着点长远考量的“省事”哲学。与其反复纠缠,不如一次做到她挑不出毛病的地步。
所以,他继续跟着。 沉默地,像个被设定好最终程序的自动人偶,朝着火车站的方向,履行着这趟被无限延长了的“送客”之旅。
而他这份“周到”的考量,前面的蝴蝶忍依旧毫无察觉,她正沉浸在工作中,与时间和数字赛跑。
只有夹在中间的甘露寺,感受着身后那如影随形、存在感极强的沉默护送,心情复杂万分,只觉得这段通往火车站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而又……令人心绪不宁。
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乌云,细密的雨丝毫无预兆地飘洒下来,迅速变得绵密急促。
“啊!下雨了!”甘露寺蜜璃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挡在头顶,“忍小姐,雨下大了,我们去路边避一下吧!”
然而,她的呼喊如同石沉大海。蝴蝶忍的全部心神都浸在那些复杂的数字和报表之中,笔尖在略微被雨滴洇湿的纸面上飞速移动,眉头紧锁,对外界的变化充耳不闻,脚步甚至没有放缓,。
依旧执着地向前走着,任凭雨点打湿了她的羽织和发梢。
甘露寺看着她这副专注到忘我的样子,知道劝不动,焦急地跺了跺脚。
她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又看了看跟在后面、同样被淋湿却依旧一脸平静(或者说麻木)的男人,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匆忙喊道:
“先生!麻烦您照顾一下忍小姐!我去买伞!很快就回来!”
说完,她也不等回应,便转身朝着记忆中有商铺的方向快步跑了出去,粉绿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原地,只剩下两人。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蝴蝶忍依旧在雨中行走、书写,紫色的发丝被雨水黏在脸颊旁,羽织的颜色逐渐加深。
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她逐渐被雨水浸湿的背影,雨水顺着他自己的额发滑落,流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终究是不忍。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雨声里。
他上前一步,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让她前行的脚步不由得顿住。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时,他已经利落地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深色和服,手臂一展,将她整个搂紧了自己怀里。
带着他体温的、干燥的(内侧)布料瞬间包裹住了她,他将和服宽大的前襟拉起来,挡住了她的头和上方落下的雨水,形成了一个短暂而密闭的、隔绝了雨幕的小小空间。
蝴蝶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懵住了,笔尖停在纸上,墨迹被雨水晕开一片。
她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稳定而温热(甚至有些灼烫)的体温,鼻尖萦绕的不再是雨水的湿冷。而是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草药与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雪后松林般清冽的体香。
她茫然地、下意识地抬起头,从被他用手臂和衣料构筑的庇护所里,看向他近在咫尺的脸。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例行公事的无奈,低头看着她,仿佛在处理一件麻烦的公务。
然后,他开口,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有些低沉,问出的却是一个与此刻氛围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到底写不写。”
语气平淡,听不出催促,也听不出关心,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还要写,就继续;如果不写,就别在这里淋雨发呆。
但这笨拙的、甚至有些煞风景的询问,和他此刻用身体为她挡雨的动作,形成了一种极其矛盾却又无比真实的合力,狠狠地撞在了蝴蝶忍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