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依旧闭目、专注(或者说享受)地为自己敷药的样子,忍不住又问:
“你过来叫她的吗?”(指香奈乎)
蝴蝶忍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棉签稳稳地蘸取药膏,语气理所当然:
“不然来这干什么。”
仿佛她出现在这里,目的纯粹无比。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因为伤口牵扯而有些低:
“还生气吗?”(为之前所有的事)
这一次,蝴蝶忍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缓缓睁开眼,紫色的眼眸对上了他的视线,那里面没有怒气,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清澈见底的、近乎执拗的坦诚。
她微微歪头,脸上那抹笑容依旧,语气轻快却笃定:
“我没生气,”
她清晰地否认,然后补充道,
“我就是想这么做。”
“这么做”——是指咬他这一口?是指此刻来给他敷药?还是指所有纠缠不清的靠近与拉扯?或许,兼而有之。
他看着她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无辜的表情,听着这完全超出常理的解释,所有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汇聚成一句发自内心的、带着痛楚的吐槽:
“……你真变态。”
这句话里没有真正的厌恶,更像是一种对她这种独特、执着又带着点“凶狠”的表达方式的……无可奈何的认输。
蝴蝶忍闻言,非但没有不悦,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明媚了几分,她重新拿起棉签,一边继续细致地涂抹,一边用轻柔的嗓音回应道:
“多谢夸奖?”
他不再回话,也不再试图争辩,只是沉默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情欲,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和一种……对她这种行为的难以理解。
起初,蝴蝶忍还能维持着那副游刃有余的微笑,专注手上的动作。
但在他持久而沉默的注视下,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让她涂抹药膏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似乎有些微微发烫,一种罕见的、名为“不好意思”的情绪悄然蔓延。
为了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她强自镇定,试图用玩笑掩盖窘迫,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努力保持轻快:
“看我好看吗?”
他听到这句话,脸上那无语的表情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闭了闭眼,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再睁开时,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开口说道。
因为顾忌嘴上的伤,声音有些含糊,却格外清晰:
“你是不想让我吃饭吗?”
他微微动了动下巴,示意她正在进行的“工程”, “我再说话,药不全到我嘴里去了。”
这是一句大实话。她每说一句话,手上的动作难免细微晃动,而那棉签就在他唇边徘徊,再继续下去,恐怕这苦涩的药膏真要尝到味道了。
这句无比现实又带着点委屈的抱怨,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蝴蝶忍强装出的镇定。
她愣了一下,看着他那副因为疼痛和无奈而显得有些……可怜(?)的样子,终于忍不住,
“噗嗤——”
一声极轻的笑声从她唇边逸出。她连忙抿住嘴,但眼底的笑意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放得更加轻柔、更加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易碎的珍宝。
空气中那尴尬又紧张的气氛,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缓和。
药膏终于均匀地覆盖在伤口上,带来持续的、细微的凉意,暂时压下了那恼人的刺痛。蝴蝶忍缓缓放下棉签,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似乎还算满意。
她抬起眼,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柔和,说道:
“好啦,吃饭去吧,没事了。”
他闻言,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因为嘴部不适而带来的僵硬,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 “谢了,我走了。”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蝴蝶忍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属于师长和姐姐的郑重:
“对了,”
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谢你教香奈乎那些(技巧),”
她先表达了感谢,承认了他的教导带来的成效,但随即语气微转,
“不过,我不希望那孩子变坏,教她些好的。”
这并非指责,而是一种清晰的界限和期望。她认可力量,但更看重心性。
他背对着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来: “我知道。”
他明白她的担忧,也理解那份对香奈乎纯粹未来的守护之心。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不再停留,迈步离开了后院。
蝴蝶忍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用过的棉签和药膏,脸上那复杂的、混合着释然、些许心疼以及一丝莫名期待的神情,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呼吸,融入了午后渐暖的阳光之中。
一场由伤痛开始的敷药,最终在关于责任与未来的简短对话中,悄然落幕。
第二天清晨,熟悉的时间,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房门外。
香奈乎的眼神里带着一如既往的执着,还有一丝对昨日那凌厉技巧的渴望。
然而,他今天教导的内容却截然不同。他不再演示那些凶险的杀招,而是开始讲解呼吸吐纳、舒展筋骨的养生方法,动作缓慢而平和。
香奈乎学了几下,眼神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动作也透露出明显的失落和不情愿。
这并非她想要的力量。
他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失望表情,停下了演示。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蹲了下去,让自己的视线与香奈乎齐平。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诚:
“我也想教(那些技巧),”
他首先承认了自己的意愿,随即给出了原因,
“但你姐不愿意。”
他将责任的来源清晰地指向了蝴蝶忍,没有半分推诿,也没有抱怨。
看着香奈乎因这个答案而更加低落的情绪,那小脸上难以掩饰的沮丧,他似乎在心中做了某个决定。
他依旧维持着蹲姿,与她平视,用一种近乎商量的口吻,低声说道:
“我可以教你,”
这句话让香奈乎的眼睛瞬间亮起一丝希望,但他紧接着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
“但是不能对你姐用。”
他特意强调了禁令的核心,然后,用一种带着些许无奈,又像是提醒后果的语气补充道:
“她生气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仿佛蕴含着昨日那场敷药背后所有的纠葛与最终的协议。
他并非完全拒绝,而是在划定的界限内,给予了她一份小心翼翼的许可。
这份许可,既是对香奈乎渴望的回应,也是对他与蝴蝶忍之间那份微妙“休战协议”的遵守。
他信守了对蝴蝶忍的承诺,不再教导那些纯粹为了高效夺命、充斥着血腥气的杀人技。
那些招式过于直接,也过于危险,确实不适合香奈乎这样的孩子深入钻研。
然而,他也没有完全切断香奈乎对更高境界的向往。他选择传授的,是逆手一文字。
但这并非那传说中石破天惊的拔刀术绝技,而是逆手一文字这套庞大体系中最基础的部分——
可能是独特的握刀姿势,可能是反手发力的核心要领,可能是步法与重心的配合,是一些构建其上的、相对安全的“型”。
这些基础,如同建筑的基石。它们本身并不具备太强的攻击性,更多是一种对身体掌控和剑理理解的锤炼。
除非遇到极其特殊的情况,需要她颠覆所有惯常的战斗模式来搏取一线生机,否则香奈乎很可能根本不会在实战中动用这些看似别扭的基础技巧。
对她而言,这或许更像是一种兴趣,一种对未知武学领域的探索,一种拓宽自身眼界的修行。
她学习的初衷,并非为了立刻获得强大的杀伤力,而是被那精妙的武学本身所吸引。
他巧妙地在这条路上设置了一个缓冲地带。既满足了香奈乎的求知欲,让她接触到了更高层次的东西,又确保了这些知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会被“封印”起来,不会轻易转变为伤人的利刃,从而恪守了对蝴蝶忍的保证。
这是一种属于他的、独特的负责方式。
他将教导推向了最后,也是最高的篇章。
“看好了,我的绝学:残龙’。”
他并未摆出任何庄严的架势,只是用右手中指与食指,如同夹住一支巨大的毛笔般,随意地、甚至有些轻佻地夹住了木刀的刀柄末端。
整个手掌几乎是虚握,仿佛随时会脱手。
“功夫,打的是披挂。”
他吐出这句核心要义,意指真正的功夫在于劲力如鞭梢般甩出,渗透、披挂于目标之上,而非僵硬的碰撞。
随后,他动了。
动作全然没有了章法!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精准控制轨迹,而是如同一个狂放的书法家在泼墨挥毫,又像舞动双截棍般,带着一种混乱不羁的韵律,将手中的木刀挥舞开来!
“呜——呜——!”
木刀破空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连绵,不再是尖锐的嘶鸣,更像是一头受伤的巨龙在低沉地咆哮。
刀光在他周身织成一片混乱却密不透风的网络,轨迹难以捉摸,因为那根本不是基于剑理,而是基于“意”和“劲”的流动。
只有在木刀挥击到某个无形目标的最后一刹那,他夹住刀柄的双指才会骤然紧绷,将全身那披挂甩出的劲力,毫无保留地透过刀身宣泄出去!那一瞬间的爆发力,让空气都为之震颤。
演示完毕,他收势站定,木刀依旧被那两根手指随意地夹着,仿佛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挥舞与他无关。
“残龙,顾名思义,受伤后胡乱攻击的龙罢了。”
他将武学的至高境界,以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烙印在了香奈乎的眼中。
这不再是杀人技,也不是养生法,而是属于他个人的、超越了形式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