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身旁那人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借来”的“石灯笼切”和“送”的虎彻胁差,富冈义勇表面沉默,内心却波澜涌动。
他当然不知道,此刻被随意提及的这两柄传奇刀具,其原主人在久远得无法追溯的年代、在另一个时空维度,早已被身边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家伙亲手了结。
那时的他,原本打算将这些战利品连同其承载的过往一同斩断、湮灭。
促使他改变主意的,是他自己的那柄刀。
那柄人出免,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它曾断裂过,修复的过程极其艰难,不仅仅是重铸钢铁,更是重新接续某种玄奥的脉络。
自那以后,他便多了一份“心眼”。
他不再执着于摧毁刀具本身。
相反,他开始“收取”——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汲取这些名刀内部蕴藏的、历经岁月和传说积淀而成的力量与“神韵”。
刀,还是原来的刀,外观、锋利度、甚至流传的轶事都未曾改变,仿佛只是换了个持有者。
但内核最精华的部分,已被他悄然纳为己有,如同收割成熟的果实,而果树依旧挺立。
他就像一个行走在时间之外的收藏家,不夺其形,只取其神。
这些在世人眼中无比珍贵的名刀,于他而言,或许只是曾经需要“处理”的麻烦,如今则变成了偶尔拿出来、用以掩饰身份或满足一点恶趣味的道具。
富冈义勇自然无从知晓这背后的曲折与血腥。
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这些名刀与这位同行者之间,存在着某种极不协调的、深不可测的联系。
这种未知,让他保持了沉默,也让他对这次任务,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
火车到站,两人踏上被薄雪覆盖的站台。冷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
“波波塔塔维奇”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凑到富冈义勇身边,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好奇和聒噪的语气问道:
“富冈大人,富冈大人!咱们这次的任务具体是啥呀?鬼多不多?厉害不厉害?”
富冈义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地从怀中取出卷好的任务文书,直接递到了他面前,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问。
“波波塔塔维奇”接过文书,展开,借着站台昏暗的灯光,快速浏览起来。
当他看到“疑似出现鬼舞辻无惨”这几个字时,面具下的眉头(如果能看到的话)似乎挑动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指着后面的内容,用一种“我就知道”的语气大声吐槽道:
“啊?‘侦查和了解总部分部情况’?”
“这不就是巡逻吗?!说得那么吓人!还‘疑似无惨’……他要是真在这儿,咱们俩过来不是送菜吗?”
富冈义勇静静地听着他抱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里清晰地传递出一个意思:
(知道还问。)
仿佛在说,任务内容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何必再多此一举。
被富冈义勇这无声的眼神一击,“波波塔塔维奇”的吐槽戛然而止,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把任务文书塞回给富冈义勇,嘴里小声嘟囔着:
“行吧行吧,巡逻就巡逻……好歹也算公费出游了……”
富冈义勇收起文书,不再理会他的碎碎念,迈开步子,朝着任务指示的分部方向走去。
“波波塔塔维奇”见状,也只好赶紧跟上,一边走一边还在打量着周围被雪覆盖的、陌生的街道环境。
两人抵达遭受袭击的分部。
眼前的景象略显凌乱,修缮工作仍在进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例行检查公事公办地展开。富冈义勇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仔细勘察着现场,询问着分部队员细节,言简意赅。
而“波波塔塔维奇”先生,则完美延续了火车上的风格,甚至变本加厉。
他围着破损的墙壁和战斗痕迹大呼小叫,对着正在忙碌的队员们问东问西,从“当时吓不吓人”到“晚饭吃了什么”。
话题跳跃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他那戴着滑稽面具的脑袋和咋咋呼呼的声音,与这略显肃穆的灾后现场格格不入。
然而,与这聒噪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腰间那两把刀。
原本只有一把虎彻胁差,此刻却多了一柄白色的刀鞘。正是那柄“石灯笼切虎彻”。
两把刀一长一短,一为胁差,一为白鞘打刀,静静地悬在他腰侧。
虽然两把都是不起眼的白鞘刀(胁差,他在车上无聊,又给他装回白鞘了)。
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但不知为何,当这两把传说中的名刀并排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时,尤其是配上他现在这副跳脱的模样,非但没有显得威武,反而透出一股更加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息。
就仿佛……是某种深不可测的存在,故意披上了一层滑稽的外衣。
分部的一些队员在回答他那些无厘头问题时,目光都忍不住会瞟向他腰间那两把看似朴素、却莫名让人心悸的刀,回答也变得愈发小心翼翼。
富冈义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依旧沉默。
他只是觉得,带着这个家伙,想要低调地完成“侦查”任务,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这家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移动的“异常点”。
走出分部,寒风卷着雪末扑面而来。
富冈义勇依旧沉默,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现场勘查到的细微线索,又或许只是在忍受身边人持续的噪音污染。
“波波塔塔维奇”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同伴的低气压,或者说察觉到了但根本不在乎。
他快走两步,绕到富冈义勇面前,突然停下,双手叉腰,挺直了腰板,还刻意晃了晃腰间那两把白鞘刀,用一种期待的语气问道:
“富冈大人!富冈大人!你看我!帅不帅?”
富冈义勇被迫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语气毫无波澜: “什么?”
“波波塔塔维奇”见他没理解,立刻摆了一个自认为很威武的姿势,一手虚按在“石灯笼切”的刀柄上,声音带着十足的炫耀:
“像不像一个真正的武士?看看这气势!这佩刀!”
“……”
富冈义勇看着他那戴着滑稽面具、摆着蹩脚姿势、腰间挂着两把本该庄重此刻却显得莫名搞笑的名刀的模样,彻底无语。
他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目光越过对方,投向街道远处,用那万年不变的平淡语调说道:
“中午了。” “今天吃天妇罗吧。”
说完,他根本不等对方反应,径直迈开步子,朝着记忆中附近一家饭店的方向走去,将那还在摆造型的家伙彻底晾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波波塔塔维奇”僵在原地,姿势都忘了收,看着富冈义勇毫不留恋的背影,面具下可能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句“没品位”。
然后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 “哎!富冈大人!等等我!天妇罗好啊!我要吃大虾的!”
富冈义勇在饭店里坐定,甚至已经点好了两份天妇罗定食。
热茶氤氲的蒸汽微微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他等了又等,门口始终不见那个聒噪的身影。
(又跑到哪里去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深感带这家伙出来简直比对付血鬼术还耗神。
算了,反正点了他的份,爱吃不吃。
就在服务员刚把两份金黄酥脆的天妇罗定食端上桌,富冈义勇拿起筷子,准备无视那个麻烦精先开动的时候——
店门的帘子被“哗啦”一声掀开。
“波波塔塔维奇”终于慢悠悠地晃了进来,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个用油纸包着的、热腾腾的鲷鱼烧。
他径直走到富冈义勇对面坐下,将其中一个鲷鱼烧推到富冈义勇面前,面具下的声音带着献宝似的欢快:
“哦!富冈大人!你先别吃那个!来来,尝尝这个!刚出炉的鲷鱼烧,感觉挺好吃的!”
富冈义勇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眼前香气扑鼻、炸得恰到好处的天妇罗,又看了看那个被推到自己面前、造型可爱、还冒着热气的鲷鱼烧,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沉默地看了看鲷鱼烧,又抬眼看了看对面那个一脸“快夸我”期待表情的家伙,再低头看看自己已经动筷的天妇罗……
最终,富冈义勇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放下了筷子,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无奈,伸手拿起了那个鲷鱼烧,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
(……太甜了。)
这是他唯一的评价,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鲷鱼烧甜腻的豆沙馅在口中化开,对口味清淡的富冈义勇来说确实有些过于甜了。
但他还是沉默地、一口一口地将它吃完,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喜。
当他再次拿起筷子,准备享用自己那盘已经微凉的天妇罗时,对面的“波波塔塔维奇”却忽然把自己的天妇罗定食推了过来,同时非常自然地将富冈义勇那盘挪到了自己面前。
“哎呀呀,这盘好像凉了点,正好!我不爱吃太烫的,富冈大人你吃这盘刚上不久的!”
他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巧合。
富冈义勇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
他看着被换到自己面前、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金黄酥脆的天妇罗,又看了看对面那人已经低头开始吃他那盘“凉了点”的天妇罗,甚至能听到对方被微凉食物激得轻轻“嘶”了一声。
(不爱吃太烫的?)
富冈义勇根本不信。这家伙在蝶屋吃饭时,哪次不是抢着最烫的吃,还美其名曰“趁热才香”。
这拙劣的借口,与其说是掩饰,不如说是一种笨拙的体贴。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弥补刚才擅自买来鲷鱼烧打断用餐的冒失,更是将自己觉得更好的、热腾腾的食物换给了他。
富冈义勇沉默着,深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他没有道谢,也没有戳穿,只是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大虾天妇罗,送入口中。
外酥里嫩,温度恰到好处。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种惯常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似乎在这一刻,微不可察地融化了一丝。
这趟糟心的同行,似乎……也并非全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