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翠花被两个面色鄙夷的妇女社员半拖半架地弄进了她和李满仓住了十几年的那间破败西屋。
院内的批判大会虽然暂告一段落,但人群并未立刻散去。
王队长和周支书低声商议着后续事宜,李满屯和王秀芹忙着安抚几个受惊的孩子。
李孙氏老太太拄着拐杖,看着被拖进屋里去的儿媳,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地摇头叹气。
围观的乡亲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目光时不时瞟向西屋门口,显然都在等着看这场大戏的下一幕。
李满仓站在院子中央,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
逼退刘老歪、当众批判赵翠花、救出女儿们,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更为实际和关键的,是清算。
前世几十年贫困潦倒、甚至最后被骗顶罪坐牢的经历,让他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尤其是在钱财上,绝不能有半分含糊和退让。
你退一尺,别人就敢进一丈。
赵翠花扒拉回家的那些东西,必须尽可能追回来!
那不是她赵翠花一个人的,那是他李满仓起早贪黑、汗珠子摔八瓣挣来的,是四个女儿的口粮!
他目光扫过院子里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后落在王队长和周支书身上。
他走上前,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王队长,周支书,今天谢谢两位领导和乡亲们主持公道。”
王队长摆摆手:“满仓,别说这见外的话,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决不能让这种歪风邪气在咱队里蔓延!”
周支书点点头,补充道:“是啊,接下来这家产分割和离婚手续,队里也会按规矩协助你们办清楚。你放心。”
李满仓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微微躬身,继续说道:“有领导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是……这家产分割,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难色和愤懑:“不瞒两位领导,这些年,我挣的工分、分的粮、偶尔卖山货得的零钱,大半都被赵翠花以各种名目贴补了她娘家。
我琢磨着,既然今天要彻底清算,那这部分被她挪走的家产,是不是也该有个说法?
总不能她赵家占了便宜,最后离婚了,我还得背着一身债,养着老娘和四个丫头吧?这……这说到天边去也没这个理啊!”
这话一出,王队长和周支书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们知道赵翠花顾娘家,但具体到了什么程度,却不清楚。
如果真如李满仓所说,那这离婚分割家产,确实就不能只看眼前屋里的这点东西了。
旁边竖着耳朵听的村民们也炸开了锅。
“嚯!还有这事?”
“我就说嘛,满仓那么能干,家里咋还穷得叮当响!”
“赵家真是蚂蟥转世,吸上就不松口啊!”
刚刚安抚好孩子们的李满屯也凑了过来,气愤地附和:“满仓说的没错!俺可以作证!
俺弟年底分红明明不少,可年年开春就断粮,还得找俺娘接济!钱都让赵翠花搬回娘家了!”
王秀芹也忍不住插嘴:“可不是嘛!去年队里分的布票,俺亲眼看见翠花妹子全都给她弟赵金山送去了,满仓和孩子们一件新衣裳都没添!”
李孙氏老太太也抹着眼泪:“俺那儿……怕是都进了老赵家的肚子喽……”
舆论再次一边倒地支持李满仓。
王队长和周支书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周支书沉吟一下,对李满仓说:“满仓,你说的情况,组织上会考虑。
但口说无凭,这贴补出去的东西和钱,你可有什么凭证?或者大概能记起来多少?”
这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年代久远,很多都是琐碎东西,怎么算?
李满仓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猛地一拍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眼中精光一闪:“凭证?有!她肯定有!”
他猛地转向西屋,声音提高,确保屋里的人能听到:“赵翠花有个蓝皮壳的笔记本!
她当宝贝似的藏着!那上面,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哪年哪月哪日,给她娘家送了多少钱、多少粮、多少布票、甚至几个鸡蛋、几块红糖!
她记这个,是为了向她爹娘和弟弟表功,证明她给娘家做了多大贡献!”
此言一出,满院皆惊!
连王队长和周支书都愣住了!还有这种操作?自己偷摸往娘家搬东西,还详细记账表功?!
这赵翠花,真是蠢得可以,又坏得离谱!
西屋里正在机械地收拾几件破旧衣服的赵翠花,听到李满仓的话,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那个蓝皮笔记本! 那是她的秘密!是她最大的秘密!
她确实从嫁过来第二年就开始偷偷记录,每一次往娘家拿东西,无论大小,她都记下来。
一开始是想着将来有一天能在爹娘和弟弟面前显摆,证明自己没白嫁,后来渐渐成了习惯,也成了她的一种精神寄托,看着本子上越来越长的清单,她会有一种扭曲的成就感。
她藏得极其隐蔽,李满仓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可能知道?!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那个本子要是被翻出来,她就彻底完了!
不仅李满仓不会放过她,恐怕连娘家爹娘和弟弟都会怪她蠢笨如猪!还会成为全村、乃至全公社最大的笑话!
“没有!没有!李满仓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根本没有什么笔记本!”
赵翠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从屋里冲了出来,情绪激动,张牙舞爪地就想扑向李满仓,却被旁边的妇女社员死死拉住。
她这过激的反应,无异于不打自招!
院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玩味和鄙夷起来。看来,李满仓说的是真的!
李满仓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没有?你敢让王队长和周支书派人进去搜吗?就塞在你那个破木头箱子最底层,用一块破红布包着!”
位置都说出来了! 赵翠花彻底绝望了,身体一软,要不是被人架着,几乎又要瘫倒在地。
她眼神涣散,嘴里喃喃道:“魔鬼……你是魔鬼……你怎么会知道……”
王队长脸色铁青,对民兵连长使了个眼色。民兵连长立刻带着一个妇女社员再次进入西屋。
屋内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院外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很快,民兵连长手里拿着一个用旧红布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东西走了出来。他走到院子中央,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红布。
里面果然躺着一个蓝色塑料封皮、已经十分破旧的笔记本!
“哗——!”人群再次哗然!真有!还真有!
王队长接过笔记本,和周支书一起翻看起来。越是翻看,两人的脸色就越是难看。上面的记录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五,给爹送去细粮十斤。”
“一九六六年腊月二十,给金山弟布票五尺,钱三块。”
“一九七零年三月,娘生病,送鸡蛋二十个,红糖两斤。”
“一九七三年秋,金山弟说亲,送去彩礼钱五十块(满仓卖山货所得)。”
“一九七五年五月,金山弟相看对象,送钱十块,粮票二十斤。”
一桩桩,一件件,时间、物品、金额,甚至有些还标注了来源(比如“满仓卖山货所得”、“队里分红”),清晰无比!时间跨度长达十年之久!
这根本不是什么家庭账本,这是一本李满仓血汗被窃取的明细账!是赵翠花资敌叛家的铁证!
王队长气得手都在抖,他猛地合上笔记本,对着面如死灰的赵翠花怒吼:“赵翠花!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这上面记得清清楚楚!十年!你偷了李家整整十年!喂饱了老赵家,饿瘦了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你简直……简直无可救药!”
周支书也痛心疾首:“愚昧!愚蠢!可悲!可恨!”
李满仓适时地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压力:“王队长,周支书,这笔记本就是铁证。
我也不多要,就按这上面记录的,让她赵家把这些年吃下去的我李满仓的血汗,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出来!
否则,这婚我可以暂时不离,我就拿着这个本子,天天去他们赵家沟生产队讨债!我去公社讨说法!我看他们老赵家还要不要脸!”
这话狠!太狠了!
如果真闹到那一步,老赵家在赵家沟就别想做人了!赵金山这辈子都别想娶上媳妇!
赵翠花吓得魂飞魄散,尖声道:“不!不能去!不能去俺娘家!李满仓!俺还!俺让他们还!俺这就回娘家要去!”
“你要?”李满仓冷笑,“你空口白牙去要,你爹娘和那个宝贝弟弟能给你?
王队长,周支书,我看,还得麻烦组织出面,派人拿着这个笔记本,跟我一起去一趟赵家沟生产队,找他们领导说道说道!该怎么赔,白纸黑字,按规矩来!”
王队长和周支书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这事闹到这一步,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务事了,涉及到两个生产队,必须由组织出面协调解决,才能彻底了断。
“好!”王队长下定决心,“这事队里管到底了!明天,我就和周支书亲自带人,拿着这个本子,去赵家沟找你爹娘和队干部说道说道!该赔多少,一分都不能少!”
赵翠花一听要闹到娘家队里去,眼前一黑,直接晕死了过去。
李满仓看着被抬下去的赵翠花,心中没有丝毫怜悯。他目光扫过那个蓝皮笔记本,又看向院外通往赵家沟的方向。
他知道,赵家那一家子吸血鬼,绝不是那么容易认账的。明天的赵家沟之行,恐怕不会顺利。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