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村里宁静被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打破。这声音对于习惯了鸡鸣狗吠、人声牛哞的李家坳来说,显得格外陌生和突兀。
“突突突——嗡——”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卷着黄色的尘土,如同一个钢铁猛兽,沿着颠簸的土路,缓缓驶入了村子,最终停在了大队部门口那棵老槐树下。
这简直是投石入湖,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汽车!是小汽车!”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村里那些光着脚丫、满村乱跑的孩子们。
他们惊喜地尖叫着,呼朋引伴地围拢过去,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只敢隔着十来步远,睁大了眼睛,既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铁疙瘩”。
大人们也被惊动了。端着饭碗的、抱着孩子的、正在喂鸡的……纷纷从自家院里探出头来,或干脆走到门口张望。
男人们目光灼灼地看着那辆威风凛凛的吉普车,议论着它的牌子和来历;女人们则交头接耳,猜测着车里坐的是什么“大人物”,怎么会来到他们这穷山沟。
“哟!这是哪来的领导?” “看着像是军车?” “快瞅瞅,下来了下来了!”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吉普车驾驶室的门打开,一位三十多岁、身穿笔挺的蓝色中山装、脚踩锃亮皮鞋的男子利落地跳下车。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眼神锐利而沉稳,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城里干部特有的干练和气度。他正是胡秋萍的小叔——胡建国。
胡建国下车后,目光快速而有效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和围观的人群,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这种被当作猴子围观的感觉。
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只是“砰”地一声关上车门,锁好,然后朝着知青点的方向望去。
几乎就在同时,胡秋萍已经从知青点里快步走了出来。她显然一直在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脸上带着期待。
“小叔!”看到胡建国,她明显松了口气,快步迎了上去。
“秋萍。”胡建国对她点点头,语气简洁,“东西都稳妥?”
“嗯!在李大哥家,我都看过了,没问题,比预想的还要好!”胡秋萍压低声音,语气肯定。
“走,带我过去。”胡建国雷厉风行,没有丝毫寒暄客套的意思。
胡秋萍连忙在前引路,两人一前一后,在众多村民好奇、探究的目光注视下,朝着村尾李满仓家的方向走去。
他们身后,吉普车旁,议论声更是如同沸水一般炸开。
“是去找李满仓的?”
“满仓啥时候认识这种大干部了?”
“满仓一离婚这就立起来了啊,赵翠花看到了还不跳脚…”
院门虚掩着。李满仓的大哥李满屯,如同一尊门神,正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门口,嘴里叼着个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看似悠闲,那双眼睛却如同探照灯一般,警惕地扫视着通往这边的小路,以及远处闻讯想凑过来看热闹的村民。
有相熟的村民想凑近打听:“满屯,啥情况啊?听说来了辆小汽车,是找满仓的?”
李满屯立刻站起身,笑呵呵地挡住对方的视线,顺手递过去一根自家种的旱烟:“没啥没啥,城里来的亲戚,找满仓问点山货的事儿。屋里地方小,挤不下,咱爷们儿就在外头唠唠呗?”
他看似随意地挪动脚步,总能恰到好处地挡住对方窥探院内的视线,嘴里打着哈哈,轻松地将人拦在了外面,手段圆滑却有效。
院内,李满仓早已准备就绪。
堂屋的八仙桌被擦得干干净净。桌上放着两个红布包。他本人也换上了一件虽然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褂子,神情平静地坐在桌旁,似乎在闭目养神。
脚边,火云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没有像往常一样嬉闹,而是安安静静地趴在李满仓的脚边,一双灵动的耳朵却不时机警地转动一下。
胡建国迈步走进小院,目光再次快速扫过。院子收拾得异常整洁,农具杂物归置得井井有条,显示着主人一丝不苟的性格。当他走进堂屋,看到端坐在桌旁、目光平静看向自己的李满仓时,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这个猎户,和他想象中那种常见的、带着些畏缩和讨好神情的山民完全不同。
他的眼神太过平静和深邃,带着一种与年龄和身份不符的沉稳,甚至……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李同志,你好。我是胡秋萍的小叔,胡建国。”胡建国主动伸出手,语气比刚下车时缓和了不少,带上了几分正式的尊重。
“胡同志,欢迎。请坐。”李满仓起身,不卑不亢地与他握手,手掌粗糙却有力。
没有过多的寒暄,胡建国的目光立刻被桌上的两个红布包吸引。 “李同志,这就是那两样东西?”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请看。”李满仓伸手示意。
胡建国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第一个红布包。 当那株五匹叶的野山参完全展露在眼前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胡建国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参体饱满,芦碗密布如珍珠串,紧皮细纹,根须完整而修长,甚至能闻到一股浓郁的、特有的参香。这品相,比他之前在省城药材公司见过的所谓“镇店之宝”还要出色!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又迫不及待地解开第二个红布包。
那颗黑熊金胆呈现出来,在夕阳透过窗棂的光线下,金黄透亮,饱满欲滴,胆皮薄而富有弹性,内部的胆黄仿佛流动的金沙,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和一股特有的苦香。
这绝对是金胆中的极品,而且如此新鲜饱满,药效定然极佳!
“好!好!好啊!”胡建国连说三个好字,脸上是无法抑制的喜悦和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金胆,对着光线仔细观看,手指都因为兴奋而有些轻微颤抖,
“李同志,这……这品相真是绝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金胆!还有这老山参,这须子,这芦头……极品!真是极品!”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满仓,眼神火热:“李同志,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家父的病,这回真的有指望了!你开个价!”他虽然从侄女那知道了价格,但还是正式地问了一遍。
“五千。”李满仓吐出两个字,语气平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说五块钱一样平常。
“值!太值了!”胡建国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斩钉截铁地应下。
他迅速拿过随身携带的皮质公文包,从里面取出四沓捆得结结实实的大团结(十元纸币),又另外数出五沓稍薄一些的(应是八百元),整齐地放在八仙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