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失了两批人手,那个潜伏在桦市第一机械厂、化名林为国的日谍上线小林正男,绝不会毫无察觉。
李满仓深知,这种受过训练的特务,在连续失去联系后,第一反应很可能是切断线索、转移甚至逃跑。
必须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掌握主动,至少摸清他的底细和动向。
事不宜迟。
第二天一早,李满仓告别家人,搭上了前往桦市的早班长途汽车。
他穿着半旧的中山装,戴着顶普通的蓝色解放帽,手里拎着个黑色人造革提包,看起来就像个寻常出公差的基层干部或采购员。
车厢里拥挤而嘈杂,混合着烟草、汗水和尘土的气息。
李满仓靠窗坐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飞逝的田野和村庄,脑中却在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和应对方案。
到达桦市,已是中午。
他没有急着去第一机械厂,而是先找了个偏僻的小面馆,吃了碗面条填饱肚子。
随后,他走进一家拥挤的百货商店,在卖日用品的柜台,悄悄购买了几样简单的东西:一支廉价的眉笔,一盒深色的鞋油,还有一面小镜子。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捡了一顶旧帽子。
揣着这些东西,他来到市区边缘一个荒废的砖窑附近。
这里杂草丛生,四下无人。他躲在一个破败的窑洞里,拿出小镜子,开始进行简单的伪装。
他用眉笔稍微加深了眉毛的轮廓,让眉形显得更粗犷一些。
用手指蘸取少量鞋油,在脸颊和下颌处淡淡地抹开,制造出些许阴影,改变脸部的视觉轮廓。
最后,他换上了那顶旧帽子,压低了帽檐。
对着镜子看了看,镜中人虽然变化不算天翻地覆,但神态、肤色和细节与之前已有了明显区别,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很难一眼认出。
这对于避免被可能的眼线记住相貌,已经足够。
做完这一切,他将换下的帽子和化妆用品小心收好,深吸一口气,走出了砖窑。
桦市第一机械厂是市里的重点企业,规模不小,打听位置并不难。
李满仓没有乘坐公共汽车,而是选择步行,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街道两旁的建筑、巷口和行人。
半个多小时后,一片高大的红砖围墙和耸立的烟囱出现在视野里,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和金属切削液的味道。第一机械厂到了。
他没有靠近工厂大门,那里人来人往,容易引起注意。
而是绕着那长长的围墙,不紧不慢地走着,如同一个饭后散步的闲人。
他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记录着沿途的一切:围墙的高度和完好程度,有几个出入口,除了正门,还有一个较小的侧门,似乎是运输物料通道,围墙外街道的走向,有哪些岔路和小巷,哪些地方视线开阔,哪些地方有建筑物或树木遮挡……
他尤其留意那些看起来闲置或人员稀少的建筑。
在工厂后墙外约莫半里地的地方,他发现了一片相对破旧的平房区,似乎是等待拆迁的区域。
不少房屋已经搬空,门窗破损,周围行人稀少。这里,或许可以作为必要时临时审问或隐蔽的地点,进退都比较方便。
他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将工厂周边的主要区域都仔细勘察了一遍,心中已然有了一张大致的地形图。
他甚至记住了几个视野良好的观察点,可以从不同角度监视工厂大门的出入情况。
临近下班时分,工厂门口开始聚集起等待接孩子或买菜的人群,自行车铃声、说笑声此起彼伏。
李满仓混在人群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从厂门口涌出的人流。
他在脑海中回忆着从中村浩二那里逼问出的关于林为国(小林正男)的体貌特征:中等身材,偏瘦,戴眼镜,年龄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稀疏,习惯微微佝偻着背……
人流如织,他仔细辨认着每一个符合部分特征的中年男性。
然而,直到人流渐渐稀疏,他也没有发现完全符合描述、并能让他产生直觉确认的目标。
“要么是还没出来,要么是今天没上班,或者……走了其他通道?”李满仓心中暗忖,但并不气馁。这种盯梢本就是耐心和运气的结合。
天色渐晚。
李满仓知道今天不宜再继续停留。
他压低帽檐,沿着来时勘察好的一条僻静小路,迅速离开了工厂区域。
他没有在市区住宿,那样需要介绍信,而且不够安全。
他在城郊结合部找了一个管理松散的大车店,用伪造的介绍信(利用采购员身份搞到的空白信纸自己填写)和现金住了一晚。
夜里,他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同屋其他旅客的鼾声,毫无睡意。
林为国的形象和机械厂周边的地形图在他脑中反复呈现。
这个老牌特务一定有着极高的警惕性和反侦察能力,想要抓住他的把柄,甚至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绝非易事。
直接举报?没有确凿证据,仅凭两个已“失踪”的底层日裔的口供(而且死无对证),很难撼动一个根植多年的工厂中层干部,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而且牵一发动全身,你口供怎么来的,口供的人呢?消失了?去年也消失三个人呢?既然都是消失,那王二狗一群人,王起龙这群人也都是消失的。
这些事不能细想,只要有心人一调查,李满仓就跑不掉。
所以他没有把资料给胡家,只能自己动手。
必须找到更确实的证据,或者创造一个能让他原形毕露的机会。
李满仓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持久战。
他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周密的计划。
而这个隐藏在社会主义工厂内部的毒瘤,他一定要亲手将其拔除,不仅是为了自身的安全,更是为了清除这些潜伏的隐患。
他决定,明天继续留在市里,进一步侦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