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李家坳万籁俱寂。
李满仓没有点灯,在黑暗中,他从空间里取出那本红色塑料皮的笔记本。
他做事极其小心,翻看和拿取时,手上始终戴着一副粗纱线手套。
他又找出一条洗得发白、有些脱线的旧围巾,将自己的头脸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睛。
准备好后,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在荒野和林间穿行,直奔县城另外一个公社。
那里有一个邮箱,距离李家坳足够远,且管理相对松散。
寒风呼啸,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的脚步轻盈而迅捷,心中冷静地盘算着每一个细节。
包裹笔记本的牛皮纸是空间里以前存的,泛黄老旧,没有任何特征。
用来粘贴的浆糊,是用一点面粉临时调的,最普通不过。
地址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成,字迹毫无辨识度。
来到小镇邮政局,找到那个立在路边的绿色邮箱。
他左右观察,确认四下无人,迅速将那个厚厚的、封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信封塞了进去。
信封上收件人一栏,写着雾松县委赵卫国副书记亲启。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转身,沿着原路返回,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来回数十里山路,在天亮前,他已安然回到家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那副手套和旧围巾,被他顺手塞进了灶膛,化为了几缕青烟。
第二天上午,调查组临时办公室里。
赵卫国正准备召集人员开会,一个年轻的办事员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赵书记,刚收到一封匿名信,指名要您亲启。”
赵卫国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
他皱了皱眉,挥手让办事员出去,然后小心地拆开信封。
当里面那本熟悉的红色塑料皮笔记本滑出来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快速翻阅起来,越看,脸色越是凝重,到最后,已是面沉如水。
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触目惊心。
不仅坐实了王德贵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的罪行,更是清晰地勾勒出一条通往地区某位老领导的利益输送链条。
时间、地点、人物、金额,虽然隐晦,但指向明确。
“混账东西!”赵卫国忍不住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都跳了一下。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笔记本是谁寄来的?
目的是什么?
是王德贵的内部人反水?
还是其他势力想借刀杀人?
但无论如何,这本笔记本是确凿无疑的铁证。
它像一把钥匙,不仅能彻底钉死王德贵,更能顺势撬动其背后那张看似牢固的关系网。
他立刻拿起电话,沉声道:“接公安局,找陈兵局长……老陈,你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有重大发现!”
放下电话,赵卫国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被积雪覆盖的县城。
他意识到,雾松县要迎来一场真正的风暴了。
而这风暴的源头,似乎就来自那本神秘出现的笔记本,以及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寄信人。
这个人,是敌是友?他究竟想干什么?
赵卫国不知道,这场风暴的第一个浪头,已经借他之手,狠狠拍向了王德贵身后那片更深、更暗的水域。
笔记本的出现,如同在已不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调查组负责人赵卫国与公安局长陈兵雷厉风行,凭借这本记录详实的行贿受贿账本,迅速厘清了王德贵多年来的犯罪事实。
铁证如山,原本还有些模糊的暴毙事件,立刻有了官方定论:畏罪自杀(某些情况下,还是会有被自杀存在的)。
这个结论一下,整个抚松县的氛围为之一变。
之前还在观望、甚至试图为王德贵遮掩残余势力的人,立刻作鸟兽散。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
与王德贵过往甚密、曾借助其权势牟利的大小干部,人人自危。
首当其冲的便是公社的孙社长。
调查组顺藤摸瓜,查清了他多次作为王德贵的白手套,为其在公社层面行事提供便利,并从中分润好处的事实。
不出三天,孙社长就被停职接受审查,他那个在公社当干事的侄子也一同被带走。
曾经在李家坳面前颇有派头的孙社长,转眼间就成了阶下囚。
王德贵及其党羽的迅速倒台,让李家坳的外部环境瞬间清爽了许多。
之前因为菌房效益惹来的红眼病,因为参田规模引来的质疑声,随着这棵大树的倾倒而烟消云散。
王振山和周建党走路都带风,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村里人私下议论,都说王德贵是恶贯满盈,遭了报应。
也有人偷偷看向李满仓家院子,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毕竟年前那场冲突大家都还记得。
但李满仓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该下地下地,该巡山巡山,仿佛外界的一切风波都与他无关。
这天下午,胡秋萍来到了李家坳。
菌厂的建设已经提上日程,她是来和王振山、周建党商量具体选址和用工问题的。
公事谈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李满仓家。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院子里,李满仓正坐在磨盘旁,打磨着几根准备用来做参床架子的木棍。
火云趴在他脚边,眯着眼睛打盹。
“满仓哥。”胡秋萍站在院门口,轻声唤道。
李满仓抬起头,看到逆光站着的胡秋萍。
她围着那条红色的围巾,脸颊被冻得有些发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他放下手中的刨子,站起身:“秋萍同志,来了,屋里坐。”
“不了,就在这儿说吧,晒晒太阳挺好。”胡秋萍走进院子,很自然地拿起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看了看,“手艺真好。”
“粗活罢了。”李满仓语气平和,去屋里给她倒了碗热水。
胡秋萍接过碗,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李满仓粗糙的手掌,心里微微一颤,赶忙低下头,借着喝水掩饰过去。
她沉默了片刻,才压低声音说:“满仓哥,县里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听说了。”李满仓点点头,重新拿起刨子,继续打磨木棍,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
“王德贵定性为畏罪自杀,孙社长他们也倒了。”胡秋萍说着,声音更低了,
“我……我父亲托人捎来口信,说地区那位老领导,也因为和王德贵牵连太深,被上面立案调查了,现在自身难保。”
这是个好消息,意味着王德贵留下的最大隐患暂时消除了。
李满仓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了胡秋萍一眼:“谢谢你,秋萍同志,还特意来告诉我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