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刚过,药王谷的竹楼还萦绕着晨雾,一骑快马踏碎山间宁静。驿兵滚鞍下马,将染血的疫报重重叩在石阶上:“河西道突发恶疫,三日死者过百,求谷主施援!”
白芷正在晾晒龙胆草,见谷主捻着疫报沉吟不语,忍不住开口:“外公,让我去。”
老人凝视她清澈的眼眸:“你可知当年…”
“正因前尘尽往,才更该直面疫病。”她将银针别进袖口,“医者心中,当只存病患,不存畏惧。”
凌青闻讯赶来时,白芷已收拾好青囊药箱。少年医正抢过她手中行囊:“我随你去。”
“凌医正掌管太医院,岂可轻动?”
“正因为掌管太医院,才更不能让…”他咽下后半句,转头对谷主行礼,“晚辈定护她周全。”
谷主望着两个年轻人消失在晨雾里,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信笺——正是沈沫月当年留下的绝笔。信尾添了行新墨:“若她执意行医,便是天命难违。”
河西道的惨状远超想象。田野间新坟累累,幸存者皮肤溃烂,咳出的血染红黄土。当地医馆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几个老郎中在煮着艾草。
“是‘赤焰蛊’变异所致。”白芷蹲在死者身旁,银针探入发黑的血液,“有人在水源投毒。”
凌青立即带人封锁河道,却在源头处发现更骇人的景象——整条河漂满中毒的鱼虾,岸边岩石刻着诡异的凤凰图腾。
当夜疫区突发暴乱。绝望的村民举着火把围住医棚,嘶吼着要烧死“带来瘟疫的妖女”。
“就是她!”有人指着白芷的白发尖叫,“白发妖女所到之处,必有灾祸!”
凌青拔刀护在她身前,却见她平静走出医棚,将银针扎进自己手臂:“若我是妖女,此刻就该毒发身亡。”
鲜血顺着手臂滴落,竟在泥土里开出细小白花。村民们惊恐后退,唯有个盲眼老妪喃喃:“这是…凤翎卫的净血术…”
为避骚乱,他们暂住山间破庙。白芷在佛像后发现地道,竟通往前朝医署遗址。尘封的卷宗记载着类似疫情——承平元年,北境六部用此毒暗算凤翎卫,时任指挥使沈氏以血脉净化水源,三月后呕血而亡。
“沈氏…”凌青声音发颤,“可是沈沫月?”
白芷抚过卷宗上模糊的署名,心口突然绞痛。恍惚间看见个白衣女子站在血河里,回头对她微笑:“记住,解药在…”
“在孔雀胆!”她脱口而出。
凌青震惊:“你怎知…”
“我不知道。”她茫然按着太阳穴,“好像有谁…刚刚在我耳边说话。”
少年医正红着眼眶别过脸。他认得那个口型——那是沈沫月临终前未说完的遗言。
他们在密室找到半罐孔雀胆,却见罐底刻着更惊心的警告:“赤焰蛊需施毒者心头血为引,慎用。”
为引出投毒者,白芷故意在市集宣称已配出解药。当夜果然有黑衣人潜入医棚,刀尖直指她心口!
凌青挥刀拦阻的刹那,白芷银针已刺入对方肘穴。扯下面罩后,众人哗然——竟是当地县令!
“为何投毒?”她捏着孔雀胆逼近。
县令狞笑:“有人要借瘟疫逼慕容锋御驾亲征…”
话音未落,数支弩箭穿透窗纸。凌青护着白芷滚到药柜后,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本官奉旨剿灭妖邪!”
竟是秦川带着禁军包围医棚!
混战中白芷为救病童肩心中箭。凌青背着她逃进深山,鲜血染红少年官袍。
“放下我…”她气息微弱,“你去求援…”
“不可能!”他撕下衣襟为她包扎,“我发过誓,再不会让你死在看不见的地方。”
暴雨倾盆而下,他们在山洞暂避。白芷发着高烧,不停呓语:“慕容锋…梅花开了…”
凌青握着她的手,终于落下泪来:“师姐…你其实都记得对不对?”
昏迷前,她看见少年从怀中取出半块凤翎令,与她的残令合成完整图案——展翅的凤凰衔着梅枝,正是药王谷的标记。
谷主的声音仿佛在雨中叹息:“凤翎卫最后一任指挥使,该醒了。”
七日后,疫情奇迹般消退。白芷站在康复的村民间施药,鬓角新生一缕墨发。凌青默默看着,想起古籍记载:凤翎卫历任指挥使觉醒时,必先历生死大劫。
返谷那日,秦川率百官相迎:“陛下有旨,请医正入宫领赏。”
她望着巍峨宫墙,忽然道:“替我回禀陛下——青囊行者,不求闻达。”
马车驶过长安街时,她听见孩童在唱新编的歌谣:“白发医仙渡河西,阎王殿前抢人命…”不觉莞尔。
药王谷的桃花已落尽。谷主站在山门前,将完整的凤翎令系回她腰间:
“从今日起,你便是药王谷主。”
她抚过令牌上的梅枝,轻声问:“外公,我从前…是不是很爱一个人?”
老人望向京城方向,笑而不答。
山风卷起她渐黑的发丝,如命运悄然改弦更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