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的念月阁，梅枝上还凝着薄霜，白芷已披着素色披风在庭院中踱步。霜白长发用木簪松松绾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阳光穿过枝桠，在她裙摆上织出细碎的光斑。
脚步声从月亮门外传来时，她下意识攥紧了披风系带——慕容锋身后跟着八名宫人，每人手中都捧着描金锦盒，浩浩荡荡的阵仗让她瞬间绷紧了神经。
“听说你今日精神好些了。”慕容锋走近时，特意放缓了脚步，月白常服衬得他少了几分帝王的压迫感，“这些是朕寻来的玩意儿，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宫人整齐地打开锦盒，珠光宝气骤然漫开——东海珍珠串成的帘幔在晨光中泛着莹光，西域红宝石雕琢的盆景艳得晃眼，江南玉雕的摆件纹路精细如真。可白芷的目光只扫了一圈，便落在了最后那只不起眼的木盒上。
“陛下，这些东西太贵重了。”凌青不知何时站到了白芷身侧，语气带着几分警惕，“白芷性子清淡，用不惯这些。”
慕容锋却没看凌青，目光紧盯着白芷：“你先看看再说。”他示意宫人打开木盒，一把桐木古琴静静躺在其中，没有任何雕饰，却透着温润的清雅。
白芷的呼吸顿了顿，伸手轻轻抚上琴身，指尖在琴弦上轻轻划过：“这琴的木质……倒是难得。”
宫人们顿时面面相觑——这“绿绮”是前朝制琴大师耗尽十年心血所制，当年有人愿以三座城池换它，如今竟只得了“难得”二字。慕容锋却眼中发亮：“你喜欢？”
“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它不吵。”白芷抱起古琴，对那些珍宝连再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这些东西太晃眼，陛下还是让宫人抬回去吧。”
“你既喜欢这琴，便留下。”慕容锋挥手让宫人退下，庭院里瞬间安静下来，他看着白芷调试琴弦的侧影，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可会弹琴？”
白芷指尖拨动琴弦，几个零散的音符飘出来，她皱着眉思索：“好像……会一点，又好像记不清了。”
“记不清也无妨。”慕容锋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带着试探，“朕略懂些琴艺，若你不介意，朕教你？”
凌青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陛下日理万机，怎好为这种小事劳烦？白芷的琴艺，臣可以……”
“凌青，我想让他教。”白芷突然开口，打断了凌青的话。她抬头看向慕容锋，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只剩纯粹的好奇，“你刚才说，这琴叫什么名字？”
慕容锋心中一暖，绕过凌青走到琴边：“它叫绿绮。来，我教你调弦。”他虚虚指着琴徽，指尖几乎要碰到白芷的手，却在最后一刻停住，“这个音要再高半分，你试试。”
白芷依言拨动琴弦，清亮的音色让她眼睛一亮：“真的准了！你弹得真好，比药王谷的先生厉害多了。”
“是从前有个故人教我的。”慕容锋的声音沉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弦，“她弹这把琴时，比朕弹得好百倍。”
白芷的指尖顿住，歪头看他：“你说的故人，是不是你每次看着我时，心里想的人？”
慕容锋的动作猛地僵住，琴音戛然而止。庭院里静得能听到梅枝上霜花滴落的声音，他看着白芷清澈的眼睛，喉结滚动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是。”
“那我像她吗？”白芷追问，语气里没有嫉妒，只有单纯的疑惑。
“像……也不像。”慕容锋放下琴，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总是把自己裹得很紧，再疼也不会说出口。可你不一样，你会怕，会躲，会说自己不舒服。”
“疼了为什么不说？”白芷皱起眉，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手臂上未包扎的伤口——那是昨日处理政务时不小心划伤的，“你这里流血了，都不疼吗？”
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慕容锋浑身一震。他从前只记得沈沫月的坚强，却忘了她每次受伤后，也会偷偷躲起来擦药。“疼。”他声音沙哑，“是我以前没懂，疼了就该说出来。”
“你以后要是疼了，也可以说。”白芷收回手，重新抱起琴，“就像现在这样，不凶我，也不摆架子，挺好的。”
慕容锋看着她认真调弦的模样，突然笑了——这是他登基以来，笑得最轻松的一次。生涩的琴音在庭院中散开，他静静听着，连凌青站在廊下也未曾察觉。
知音难觅
午后的阳光暖了许多，白芷终于能完整弹出一段《梅花引》。她放下琴，兴奋地转向慕容锋，眼中闪着细碎的光：“我学会了！你听，是不是和你早上弹的差不多？”
慕容锋看着她雀跃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他不必执着于让她想起过去，不必让她变回那个强忍伤痛的沈沫月。只要她能这样笑着，能毫无顾忌地说疼，就够了。
“弹得很好。”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琴谱，递到她面前，“这是《梅花引》的全谱，送给你。还有这把绿绮，也归你了。”
“这太贵重了。”白芷下意识推辞，却被慕容锋按住了手。
“不贵重。”他的指尖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语气认真，“能找到一个听得懂琴音的人，才是最难的。这就当是……朕给你的知音之礼。”
白芷的脸颊微微泛红，接过琴谱轻声说：“谢谢。”这是她第一次对慕容锋说“谢谢”，没有疏离，只有真心的感激。
慕容锋离开时，脚步都带着轻快。侍卫跟在身后，突然发现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用白色绷带仔细包扎好，绷带打结的方式——正是药王谷独有的“回纹结”，只有白芷会这种手法。
凌青从梅树后走出，看着帝王远去的背影，深深躬身行礼。他早上还在担心慕容锋会逼迫白芷记起过去，可此刻才明白，有些心意不必靠记忆维系，一曲琴音，一次包扎，便已道尽所有。
庭院里，白芷正对着琴谱练习，阳光洒在她身上，连琴音都变得温暖起来。风拂过梅枝，落下几片花瓣，恰好落在琴上，像是为这难得的温情，添了一笔温柔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