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与赵丞相离去后,养心殿内的烛火摇曳,映得满地死寂。慕容锋揉着发痛的眉心,指腹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德安捧着一盏温茶,小心翼翼地上前:“陛下,苏公子还在殿外候着,说有关于北疆粮草的要事禀奏,不肯走。”
慕容锋眸光一沉,指节捏得发白,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压抑的烦躁:“让他去偏殿等着,朕稍后便来。”
偏殿内,寒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卷起地上几片枯叶。苏墨负手而立,望着窗外一株枝干枯瘦的梅树,花瓣早已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枝丫指向灰蒙的天空。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他缓缓转身,平静的目光与慕容锋深邃锐利的眼眸撞个正着——那双眼眸里,藏着帝王的猜忌与压抑的怒火。
“陛下让臣在此等候,想必是也觉得,臣昨日主动请缨押送北疆粮草,是别有用心吧?”苏墨开门见山,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慕容锋在主位上坐下,指尖轻叩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打人心:“朕若真认定你别有用心,方才在正殿之上,赵丞相与二皇子发难时,朕便不会拦着,大可直接治你的罪。”
苏墨轻笑一声,笑声在空旷的偏殿里格外清晰:“那陛下为何要纵容他们当庭发难?看着臣被冠上‘借女子插手朝政’的罪名,看着他们暗指白芷是祸水,陛下很乐见其成?还让萧景琰把芷儿羞辱一番。”
“朕需要看清,究竟有多少人想借此事大做文章!”慕容锋猛地加重语气,目光锐利如鹰,直刺苏墨,“苏墨,你老实告诉朕,你如此不惜代价——掏空苏家粮仓,顶着满朝非议押送粮草,究竟是为了北疆数十万将士,还是为了替她积攒筹码,让她在这京城能站稳脚跟?”
苏墨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退让,眼神坚定:“这两者,有区别吗?北疆安定,边境无战事,于国于民都是利事;白芷能远离危险,不再被人当作棋子算计,于我而言是心头大事。这两件事,本就并行不悖,陛下何必分得如此清楚?”
“好一个并行不悖!”慕容锋猛地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桌沿,带得茶盏微微晃动,声音里压着翻涌的怒意,“你可知道,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议论什么?他们说你苏墨被美色迷了心窍,借一个罪臣之女插手军国大事!你将她推到这风口浪尖上,让她背负‘祸乱朝纲’的骂名,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
“难道将她藏在深宅大院里,像笼中鸟一样关着,任那些人暗中使绊子、下杀手,就是保护?”苏墨反问,语气渐冷,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陛下莫非忘了玄真观的刺客?忘了她在宫中差点被火油烧死?若不是我及时筹措粮草送去北疆,一旦边境生乱,那些人第一个要推出来顶罪的会是谁?是当初负责核查军粮、被诬陷通敌的沈家旧部?还是如今顶着‘白芷’之名,却被所有人知晓是沈家千金的她?”
慕容锋瞳孔骤缩,手指紧紧攥住桌角,指节泛白:“你这是在威胁朕?”
“苏某不敢。”苏墨拱手行礼,姿态恭敬,眼神却毫无暖意,透着一股疏离,“苏某只是提醒陛下,有些人,陛下或许是护不住,或许是……不愿倾力去护。毕竟陛下有江山社稷要顾,有朝堂平衡要维持,她在陛下心中,终究是可以权衡的棋子。既然如此,苏某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不碍着陛下,有何不可?”
“你的方式?”慕容锋一步步逼近,帝王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你的方式,就是让她被天下人唾骂,让满朝文武都认为她是蛊惑商贾、干预国政的妖女?苏墨,你清醒一点!你这不是在护她,你这是在害她!”
苏墨站在原地,任由那威压笼罩,背脊却挺得笔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被人唾骂,至少还能活着;总好过让她在陛下的羽翼下,不明不白地死在天牢里,或是葬身火海,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陛下的保护,太沉重,也太脆弱,她受不起。”
“你!”慕容锋勃然大怒,再也克制不住怒火,一把揪住苏墨的衣襟,眼中翻涌着杀意,声音因愤怒而沙哑,“你敢质疑朕的能力?敢说朕护不住她?”
苏墨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平静却坚定:“陛下若觉得苏某碍眼,觉得苏某的存在让陛下心烦,大可以现在就处置了我。只是陛下要想清楚,若我死了,苏家的产业群龙无首,下一批北疆粮草何时能到?那些等着看陛下笑话的人,会不会趁机在粮草里动手脚?更重要的是,朝中还有多少人盯着白芷,想借她报复沈家、打击陛下?没有我牵制,陛下确定还能护她周全?”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呼吸都带着火星,空气仿佛凝固成冰,连烛火都吓得停止了摇曳。
良久,慕容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过身去,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滚!”
苏墨整理了一下被揪皱的衣襟,深深看了一眼慕容锋僵硬的背影——那背影里,藏着帝王的无奈与不甘,却终究还是选择了权衡。他轻声道:“北疆后续的粮草,苏某会让苏家的人通过正规渠道与兵部对接,确保不会出任何差错。至于白芷……她的安危,不劳陛下再费心,苏某会全权负责。”
“还有注意萧景琰,别让他玷污了月儿的清白。”苏墨身形一震,缓缓转过身,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芷儿……我自然会护着她。陛下若无事,苏某便先行告退。”言罢,他大步走出偏殿。
偏殿内,慕容锋望着苏墨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难测。许久,他才轻声道:“德安,去查查萧景琰最近的动向。”德安连忙应下,悄然退下。
说完,他转身离去,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留恋。
慕容锋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一拳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茶水溅满了奏折。
德安悄声入内,看着满地狼藉和帝王落寞的背影,低声劝道:“陛下,您这又是何苦……苏公子也是一片护白姑娘之心,并非有意与您作对。”
慕容锋望着窗外灰蒙的天空,眼中满是疲惫,喃喃道:“他说的对……朕,确实护不住她。江山与她,朕终究是选了前者,也难怪她不愿再信朕……”
偏殿之外,苏墨走出宫门,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寒风刮过脸颊,却吹不散他眼中的决然。这场围绕着白芷、围绕着沈家旧案的博弈,他绝不能输——为了白芷,也为了沈家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