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晨光刺破胡杨林,金色的光洒在草庐前。慕容锋站在院外,目光落在沈沫月全白的发丝上——风一吹,那白发便如雪絮纷飞,落在她素白的医袍上,格外刺目。她正蹲在石桌旁给凌青换药,少年侍卫心口的伤疤狰狞如蜈蚣,是上次替她挡刀留下的。
“属下…还是拖累医正了。”凌青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声音沙哑,满是愧疚,“若不是我没用,您也不会为救我损耗血脉…”
沈沫月将新采的甘草草药捣碎,混入药膏中,语气平静却带着安抚:“活着就不算拖累。当年在古墓,若不是你扑向祭司,我和陛下早就成了毒蝎的点心。”
慕容锋迈步走进院内,玄色衣摆还沾着清晨的夜露。他从怀中取出两个粗糙的陶碗,又拿出一个酒囊,斟满琥珀色的西域烈酒,递了一碗给沈沫月:“你说要与朕共饮鸩酒——这是西域最烈的‘焚心’,一杯就能烧得人五脏俱裂,可够资格当‘鸩毒’?”
凌青见状,挣扎着想从榻上起身阻拦,却见沈沫月已经接过了酒碗。白发映着碗中浑浊的酒液,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陛下可知,真正的鸩毒最毒之处,不是让人痛不欲生?”
慕容锋仰头饮尽半碗酒,烈酒灼烧着喉咙,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她的眼睛:“那是什么?”
“是让人在死前,看见最想见的幻象。”她指尖轻点酒液,泛起一圈涟漪,“陛下猜,你喝了这‘焚心’,会看见什么?”
慕容锋望着她雪色的长发,思绪突然飘回很多年前——那是她及笄的那日,他偷偷爬上沈家的墙头,想给她送一支亲手雕的木簪。墙头的梅花开得正盛,他看见她坐在梅树下抚琴,青丝如瀑垂在肩头,阳光落在她脸上,温柔得让人心颤。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回头对他浅笑,声音清脆:“将军,墙头风大,小心摔下来。”
“朕会看见…”他的声音突然低哑,带着几分哽咽,“你穿着凤冠霞帔,嫁给朕那日。”
沈沫月的手猛地一颤,酒碗从指间滑落,“啪”地一声碎在地上,酒液渗入沙土,瞬间蒸发不见
京城太庙内,新帝萧景琰正率领百官祭天。他刚举起祭天的玉圭,脚下的祭坛突然剧烈崩塌,碎石飞溅,吓得百官四散逃窜。钦天监总管爬起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禀报:“陛下…星象突变,帝星旁竟有微光闪烁,这是…这是真龙未逝的征兆啊!”
“闭嘴!”萧景琰怒喝一声,将手中的玉圭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什么真龙未逝!慕容锋早就死在西域沙漠里了!给朕传令下去,全国搜捕,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他的尸骨,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
城郊暗巷中,秦川与陈横躲在破旧的草棚里,看着墙上张贴的皇榜——上面画着慕容锋与沈沫月的画像,悬赏金额高得惊人。陈横攥紧腰间的刀柄,忍不住苦笑:“陛下现在…怕是正陪着沈姑娘在西域喝‘毒酒’呢!哪会像这萧景琰说的,成了尸骨?”
秦川摇着羽扇,眼底却带着担忧:“可沈姑娘的血脉反噬…我怕陛下就算找到她,也留不住她。”
他们不知道,此刻西域边城正流传着“白发妖女”的传说——那女子一袭素衣,满头白发,所过之处,枯井能涌出甘泉,肆虐的疫病能迅速消退。她从不收百姓的诊金,每次治好病人,只要求一壶最烈的西域酒,喝完便悄然离去。
凌青能下地行走的那天,沈沫月带他去了沙漠深处的一处废墟。风化的石柱上,刻着完整的凤翎卫传承碑文——原来当年初代统领留下的,除了血脉诅咒,还有另一条解除诅咒的路。
“血脉逆转后,我能看见祖先的记忆。”沈沫月伸手抚过石刻上的字迹,声音带着几分悠远,“其实解除诅咒的方法,一直藏在慕容氏的皇陵里,只是历代帝王都没发现。”
凌青震惊地看着她:“那您为何不告诉陛下?只要找到皇陵,你们就能…”
“因为解除诅咒,需要慕容锋至亲之人的心头血。”沈沫月打断他,望向绿洲的方向,眼底满是无奈,“他的母妃靖安长公主早就死了,这世上,他唯一的至亲…”
凌青瞬间明白——只有慕容锋自己。
少年侍卫“噗通”一声跪地,声音急切:“属下愿代陛下!属下的血虽然不是慕容氏血脉,但属下愿意试!只要能救医正和陛下,属下死不足惜!”
“你不行。”沈沫月扶起他,白发如幡,轻轻拂过残碑,“血脉诅咒只认慕容氏的血。不过…我找到了别的办法,能暂时压制诅咒。”
夜幕降临时,沈沫月在沙地上画出复杂的阵图,指尖渗出的血滴在阵眼处,泛起红光。“以我逆转的血脉为引,布下这个‘续命阵’,可以暂时压制我和陛下的诅咒三年。”她解释道,声音却轻了几分,“但这阵法有代价——每用它救一个人,我就会折寿一载。”
“值得吗?”慕容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看着阵图,眼底满是心疼。
沈沫月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调整阵眼:“陛下当年为我空置后宫,顶住满朝压力让我当女医正,甚至不惜与北境开战,可问过自己值不值得?”
慕容锋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鬓边——那里竟生出一缕乌黑的发丝,与周围的白发形成鲜明对比。他突然明白:这三个月来,她四处救治牧民,不是闲不住,而是在用自己的寿命,换取压制诅咒的时间,也在换取…与他相处的时光。
北境王帐的夜宴上,新投靠萧景琰的北境王正搂着美人饮酒作乐,帐帘突然被一阵寒风掀开。沈沫月执伞而立,伞面上落满雪花,满头白发在灯火下格外醒目。
“我来讨一笔债。”她的声音清冷,穿透帐内的喧嚣。
帐内的护卫们瞬间拔刀,围了上来。沈沫月却不以为意,伞尖轻轻点在地上,瞬间,冰雪从伞尖蔓延开来,封住了整个帐篷的出口,只有她走过的地面,绽开一朵朵血红的莲花。
“当年在西域,指使红袍祭司散布瘟疫,害死上千牧民的,是你吧?”她走到北境王面前,一枚银针抵在他的咽喉处,语气带着彻骨的寒意,“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裁谢罪,要么我就把你当年弑父夺位的真相,告诉帐外所有北境族人。”
北境王突然狂笑起来:“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王帐?我的亲卫都在帐外,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会被剁成肉酱!”
话音未落,帐帘被再次掀开,凌青提着刀走进来,刀架在北境王的颈后,冷笑一声:“你的亲卫?他们现在都在绿洲的酒肆里喝酒呢——我早就用你藏起来的好酒,把他们都灌醉了。”
慕容锋此时也闯入帐内,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沈沫月身上——他看见她的伞尖,正不断滴落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红莲。
“你受伤了?”他快步上前,想查看她的伤势。
沈沫月却轻轻避开,抬手抚过鬓边——那里又多了几缕白发:“不妨事,刚才在帐外,救了一个被你亲卫追杀的老牧民,只是折了一年寿而已。”
三人带着北境王的降书离开王帐时,沙漠突然下起了百年不遇的大雪。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沈沫月的白发上,几乎分不清哪是雪,哪是发。慕容锋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肩头,指尖触到她的手腕——冰凉得像一块寒冰。
“值得吗?”他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雪落在她渐白的发上,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个雪夜。沈沫月抬头看他,眼底带着一丝浅笑:“陛下当年为我空置后宫,放弃立后,承受满朝非议时,可问过自己值不值得?”
凌青默默牵来骆驼,看着帝王眼底泛起的水光,悄悄别过脸,不忍打扰。
当夜,他们在一处石窟中休憩。慕容锋守在沈沫月的榻边,看着她沉睡的容颜。月光透过岩缝照进来,落在她掉出袖外的一张药方上。他轻轻拿起药方,看清上面的字迹时,心脏骤然一紧——那竟是彻底解除血脉诅咒的药方,而药方的最后一行写着:以施术者心脉为引,术成之日,施术者魂飞魄散,无来世。
慕容锋猛地撕碎药方,纸屑散落在地上。他刚想把纸屑藏起来,却听见沈沫月的梦呓:“慕容锋…下雪了…咱们去看梅花好不好…”
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像握住一片即将融化的雪,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是,下雪了。等雪停了,朕就带你回江南,去看最繁盛的梅花,再给你雕一支最好看的梅簪。”
石窟外,凌青站在漫天风雪中,握紧了手中的刀,在心中郑重起誓:“属下定会找到两全之法,既解除诅咒,又能让医正和陛下都好好活着,绝不辜负他们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