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国的第三个太平年,京城已入深冬。御书房的烛火燃至三更,将慕容锋鬓角新生的华发染成淡金,案头那枝从江南运来的风干红梅,在堆积如山的奏折里格外刺眼——那是沈沫月当年最爱的花。
“陛下,边关医正凌青呈来新拟的防疫药方,还带了些西域的御寒药材。”内侍轻手轻脚地放下药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慕容锋头也不抬,笔尖在奏折上落下朱批,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放着吧,明日让太医院核验。”
自断情崖一别已三年,他再未踏足江南半步。只有每个梅开时节,会独自登上午门城楼,望着南方的天际线出神。朝臣们都暗叹陛下勤政,唯有陈横知道——帝王望着的,从来不是江南的繁华,而是寒山寺的方向,是那个曾说要陪他看遍江南梅花的人。
秦川如今已官至丞相,这日捧着漕运改制的章程求见,刚进御书房,便见慕容锋正对着一幅画像失神。画中白发女子坐在梅树下捣药,眉目温婉,指尖还沾着药粉,正是沈沫月。
“陛下若实在思念沈姑娘,不如...”秦川话未说完,便被慕容锋打断。
“不必。”慕容锋卷起画轴,小心翼翼地放入锦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朕答应过她,要替她看着这太平盛世。如今山河安定,百姓安康,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落下,打在窗棂上发出轻响。慕容锋无意识地抚过心口——那里依旧空荡,却再不会因谁悸动,仿佛那道血脉羁绊断绝时,连心动的能力也一并带走了。
药王谷的桃花开了又落,转眼已是春末。谷主的弟子白芷在溪边晾晒药材时,总能看见那个叫凌青的年轻医正隔着溪水眺望,身上的医袍还沾着边关的风尘。少年每次都会带来京城的特产,或是西域的珍稀药材,却从不过桥踏入谷中半步。
“凌先生每次都特意绕来送东西,怎么不进来坐坐?谷主常说您是贵客呢。”某日,白芷终于忍不住开口招呼,手中还握着刚采的草药。
凌青慌忙拱手行礼,耳根微微泛红,语气却带着几分拘谨:“谷主订了规矩,外人不得随意入内,晚辈不敢破了规矩。”
他看白芷的眼神,总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每次欲言又止的模样,让白芷莫名觉得心酸。她总觉得,凌医正心里藏着很多话,却从未说出口。
竹楼上,谷主捻着胡须叹息,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痴儿...明知她已经忘了前尘,何苦这般来回奔波,折磨自己。”
凌青站在溪边,望着白芷的背影,郑重地对谷主的方向作揖:“晚辈答应过沈医正,要守护她珍视的一切。而且她临终前曾与我说,若有朝一日她忘了所有,便让她在药王谷安稳度日,绝不能让陛下知道真相——这个‘医正’,也包括如今忘记前尘的她。”
塞外突然爆发时疫,短短三日便死了上百人。凌青连夜骑马入宫求援,浑身尽是风尘,连嘴角都起了燎泡:“陛下!塞外时疫凶险,患者浑身起紫斑,与当年岐山的尸毒症状一模一样!已有三成士兵染病,再找不到解法,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手中的奏折掉落在地:“可有法子救?太医院的御医都去了吗?”
少年医正垂首,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太医院的御医已在途中,药王谷白芷医师得知消息后,已提前带着药王谷的药材前往疫区了!”
玄甲军护送慕容锋抵达边城时,疫区的医帐外已堆满了尸体。他一眼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白发女子正跪在尸堆间施针,她竟以银针封住自身心脉,徒手为患者剜去腐肉,指尖早已被毒素染得发黑。
“胡闹!”慕容锋冲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利刃,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心疼,“你不要命了?不知道这尸毒会渗进伤口,要了你的命吗?”
白芷茫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帝王,眼神里满是陌生:“陛下?民女只是在救治患者,这是医正的本分,算不上胡闹。”
慕容锋像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手缓缓地松开,仿佛那一瞬间他的世界都停止了转动。他的心脏像是被一根细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一阵刺痛袭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的陌生。他凝视着眼前的人,对方的语气、动作,都与记忆中的某个人惊人地相似。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境,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当夜,疫区突发暴乱。几名染病的士兵失去理智,疯狂冲击医帐,眼看就要伤到帐内的小童。白芷想也不想地挡在小童身前,被士兵手中的毒刃划伤了手臂。慕容锋挥剑斩落暴徒,看着受伤的白芷时,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药香——那是沈沫月当年为他治伤时,亲手调配的金疮药味道,一模一样!
“为什么...”他望着她染血的衣袖,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连不要命的性子,都跟她一模一样...”
为什么偏偏是你,偏偏长着一张几乎一样的脸,偏偏连习惯都如此相似?慕容锋在心里茫然地想,却找不到答案。
疫情平息后,慕容锋在边城的梅林设宴犒军。白芷安静地坐在末席,看着帝王独自饮尽三坛烈酒,眼神里满是落寞。
“陛下醉了,喝杯茶醒醒酒吧。”她起身上前,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慕容锋望着她倒茶时微翘的小指,忽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她斟茶时...也爱这样翘着手指,说这样倒茶不会烫到指尖。”
满座瞬间寂静,老将们纷纷红着眼眶低下头——他们都知道,陛下说的“她”,是那位早已不在的沈皇后。
白芷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试探着问:“陛下说的...是那幅画中那位姑娘吗?凌医正曾给我看过一幅画,画中人与我长得很像。”
“是朕的皇后。”慕容锋拂去石凳上的落梅,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睡在江南的梅树下,等朕忙完这天下事,就带她回家。”
她又问:“那陛下为何不现在就去?如今山河太平,您也该...陪陪她了。”
“因为朕答应过她。”慕容锋望着天边的残月,声音带着几分悠远,“要让她看见海晏河清,看见百姓安居乐业。如今虽已太平,但漕运未稳,西北未安,朕还不能走。”
凌青站在梅林深处,死死攥紧拳头。少年医正看着帝王斑白的鬓角,又看向浑然不觉的白芷,突然理解了沈沫月当年的选择——有些真相太过残忍,不如永远埋葬,至少这样,陛下有念想,白芷能安稳,所有人都能活在“太平”的假象里。
离城那日,白芷将新配的安神香交给守将,轻声叮嘱:“陛下常年夜不安寝,此香能安神助眠,你记得每日给陛下燃上。”
慕容锋在城墙上望着她远去的马车,背影渐渐消失在尘土中。他忽然转头问身旁的秦川:“秦川,你说朕是不是老了?最近总想起以前的事。”
丞相轻声回答,声音带着几分心疼:“陛下不是老了,只是...太累了。”
春风卷起地上的残梅,掠过慕容锋空荡的袖摆——那只曾牵过沈沫月的手,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寂寞。
药王谷迎来绵绵细雨,空气里满是药草的清香。白芷在研制新药时,忽然一阵眩晕,趴在案上昏睡过去。梦里,她站在漫天飞雪中,看着一个玄衣男子将一支玉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间,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的鬓角。
“等太平了...”男子在梦里笑着说,声音低沉而温柔,“朕天天为你绾发,带你去江南看最好的梅花。”
“他究竟是谁呢?”我不禁心生疑惑,这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我喜欢梅花呢?这实在是太奇怪了!然而,我转念一想,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吧,又或者他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何必为此事伤神呢?毕竟,这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皇宫的窗外,春雨又落了下来。慕容锋撑着伞站在雨里,手中捧着一枝刚开的红梅——是太医院今日刚送来的,说是从江南移栽的品种,与沈沫月当年爱的那株一模一样。
他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静静地矗立在这片土地上,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时光如何变迁,他始终坚定地守护着这太平盛世。